何雪芬:达哥打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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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故纸

达哥打弯的故事或许告诉我们,脱胎自殖民政府的公共政策,在建国的历程中找到本体价值茁壮成长之后,仍然需要民众的积极参与,让公益精神深入社会肌理。那么,新加坡就不单只有一个达哥打弯值得关注。

2016年的最后一天,达哥打弯凉风习习。在几乎人去楼空的小区,不少年轻人来拍照打卡。那是达哥打弯7座租赁组屋400户人家须搬迁的日子。

有年轻家庭带着年幼的孩子来逛,有学生结伴相互留影,也有专业摄影师带着无人机拍鸟瞰图。拍照的人比居民来得多,青春无瑕的脸孔与区里的老人家脸上岁月的刻痕形成强烈对比。

第18座及附近几座组屋,建筑风格独特:红砖屋,漆上各种颜色的木门,以及小巧秀气的阳台。后来查资料,改良信托局第一批推出的是中峇鲁四层楼高的建筑,根据当时英国新镇模式建造。达哥打弯组屋则是最后一个完整组屋区项目,建于50年代。

一个个门户紧闭,还是透露了主人身份。风干的叶串蒙上灰尘的小灯泡;我几乎闻到虔诚的印度大叔黄昏时用檀香熏屋的味道。半掩的铁闸,贴地的下沿小心的钉上密密的铁丝网;主人的猫很淘气吧,老爱往外跑。

人走了,还是有猫出没。空荡荡的长廊、阳台上,毛色健康的黑猫白猫花猫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我搭了古旧的电梯上到第18座组屋的顶楼,往外看,与附近的摩登公寓打了个照面。

在旧世界还未完全消失之前,新世界已开始舒展。这样新旧交织的画面在城市发展的过程中一再出现,然而,也迅速消失。

公寓院子里洋小孩和家人开心地烧烤。墙外沿河的跑道上,穿着紧身运动服戴着耳机的年轻人在跑步。未来取代老房子矗立于此的,也大概是类似的公寓;未来住在这里的,也必然因不同的经济水平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达哥打听见几个街坊打招呼,欢喜地讨论抽到了高层组屋。当然也有还来不及搬迁的,还在拉出一个个抽屉,清出半个多世纪的收藏和回忆。“都不要了”,爷爷喃喃地说。

最让我震撼的是,一家门上留下主人的手机号码。人搬走了,怕故人来找,就这么坦荡荡公开自己的电话号码。在电话诈骗猖狂,人人注重隐私吝于交心的时代,这里老街坊间朴素互助的情谊,仿若是个小桃源。

后来朋友看到我放上Instagram的照片,告诉我她爸爸也是老街坊,说那里的报贩大叔是情报站,关心老人家们的生活起居,知道谁,还在。

别以为老区就陈旧杂乱,几栋较老旧的组屋楼下设有斜坡,方便轮椅进出。环绕组屋间的柏油路,黄色向前走的标志,漆还很新。位于第10座组屋的东陵社区服务中心,是这里的感情联络站。狮子乐龄之友协会义工为这里的独居年长者服务了20多年。我猜想我看到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木门,应该也是义工们的善举。

随着时代的推进,改良信托局组屋逐步拆除是无法阻挡的趋势。或许有人认为,以经济效益为考量,老房子拆了可以建更高的房子,善用土地。街坊邻居可以一起搬到新组屋。房子不就是为了人的需求而建的?不过,在宣布拆迁后,本地仍然有人发动“挽救达哥打弯运动”,希望引起国人关注。

挽救有历史价值的实体建筑乍看是感性意愿,改良信托局组屋对本地公共住屋史留下的一页,却更值得记取。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新加坡,市区人口密集,大多集中在店屋,小小空间划出了许多隔间。租不到房子的,就在市区边缘搭起简陋的木屋。这些木屋区杂乱无章,人口稠密,是传染病温床,也容易发生火患。为了改善居住环境,英殖民政府于1927年成立了改良信托局,建造公共住屋。

重视公共住屋可追溯至英国18世纪中叶,因工业革命,城市人口迅速增长带来的多种传染病的流行,使得政府意识到住屋规划、卫生健康在公共治理方面扮演的重要角色。

二战结束,英殖民政府回返新加坡,急于解决住屋、经济、环境、卫生、教育、婴儿潮等民生问题。要大兴土木,迅速建造房子,红砖水泥成本太高,大可用可耐10至20年的亚答屋取代。不过当时的改良信托局经理JM Fraser认为,泥建成的现代化屋子能耐50年以上,在社区建设上绝对更有价值。他的坚持为日后的建屋发展局和新加坡政府组屋半个世纪的蓬勃发展奠下基础。

从殖民地到建国,达哥打弯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从实体规划到住户迁入,人际关系形成紧密的人情网,再到区外义工、社会人士的关怀,经过时间的梳理,达哥打弯已形式了珍贵的社会肌理。

达哥打弯的故事或许告诉我们,脱胎自殖民政府的公共政策,在建国的历程中找到本体价值茁壮成长之后,仍然需要民众的积极参与,让公益精神深入社会肌理。那么,新加坡就不单只有一个达哥打弯值得关注。独居长者人数显著的红山、大巴窑、宏茂桥也有故事要说,你愿意听么?

(作者是华文媒体集团创意内容室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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