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芬:记忆所系之处

裕廊初级学院的“地下铁”新谣小组。(档案照)
裕廊初级学院的“地下铁”新谣小组。(档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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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建立新的记忆所系之处,并不容易。除了思忖如何保存珍贵记忆,比如让学校的优良传统、独特文化,在融合重组的过程中,得以移植、传承;也发动人们的参与,以群众的智慧开创新时代的记忆所系之处。

那一年,在交通没有很发达的年代,我们坐了很久的公车,从全岛各地四面八方而来,在那个大礼堂听了一整晚的歌。

那一晚的《邂逅》,成了经典。那一晚的感动,一代人烙下了青春印记。

后来,我们都在各自的校园里抱着吉他,有的人写的歌比较多人传唱,有的就自high自爽。

就像众溪汇成河,星火燎原,我们在时代的潮流里翻转,热火朝天,然后如潮水一样离散,没入时间沙漏中。

近日初级学院合并的新闻,勾起这段尘封的记忆,那一夜的感动又重新翻腾,想起当年的裕廊初级学院。

然后,我才从新闻报道中发现,当年那个历史场景,不过是个临时校舍,现在是立才中学所在。裕初在1981年收生,1985年迁到目前的校舍。

当人们说起裕初,总是会提起当年那个年轻的歌唱小组“地下铁”,那首脍炙人口的《邂逅》,以及后来扬名的巫启贤。

校舍可以换,学生、教职员也如潮汐一样来去,岁月却淘洗出人们珍惜的闪亮珍珠——文化记忆。

文化何以经历世代交替和历史变迁之后仍然保持一致性,其实是一种集体共塑的想象。人们共享、传承、一起建构的,叫集体记忆,凝聚共同的身份认同。尽管科技日新月异,人们仍然渴望着融合、互动、聚集在一起。

集体记忆理论开创者霍布·瓦克(Maurice Halbwachs)指出,集体记忆是通过定期活动更新群体记忆,从而凝聚和团结群体的展示。当这种记忆失去分享和更新的平台时便会被失忆,由另一集体记忆所取代。

现代社会中,我们习惯参加各种嘉年华会,却忘了问问它们的来历,以及它们是怎么形成一种产业。

法国历史学家皮耶·诺哈写的书“Lieux de memoire”(记忆所系之处,或记忆场所),就分析了,记忆是黏着在一些东西上,这些东西有些是抽象的观念,比如书中提到的《马赛曲》;有时候,就像巴黎铁塔是一个实际的东西,“经由人类或时间转变,而成为一个社群的象征性遗产”。当人们的想象赋予它们象征光环,它们才变成记忆所系之处。

追溯历史,巴黎铁塔是作为1889年世界博览会入口的拱门及庆祝法国大革命100周年的建筑,旨在展示法国所取得的物质成就和强大的工业能力。开幕时铁塔对面还有一个15人塑像的喷泉。当时的法国总统萨迪·卡诺经过喷泉时,还指着那些塑像说:这才是艺术,然后再也没看铁塔一眼。当时一群巴黎的作家、雕塑家、画家等,还愤怒地联名抗议,其中包括作家小仲马、莫泊桑等。

那时的文人雅士万万没想到,一座“丑陋、浮夸趣味、破坏市容的钢铁怪兽”,会经由万千游人的造访膜拜,成为浪漫巴黎的象征。至于那座喷泉,早已消失无踪。

举世闻名的环法脚踏车赛(Tour de France)其实是一家新成立的报社《机动车报》(l'Auto )为了促销报份,借助持续报道比赛各站的情况以吸引读者,拉拢脚踏车工业来刊登广告而办的。这项活动迅速成功,车队每抵达一个赛程终点,当地也陷入集体欢庆。报纸发行量也从每天2万份增加至6万份。年复一年的举办,变成了一项传统。原本是一家报社的宣传计划,随着人们的集体参与,变成了一项国家财产。

今天,人们透过《马赛曲》、巴黎铁塔、环法脚踏车赛,建构了对法国的认识——自由、浪漫、意志力的比拼。原本虚渺的“法国”,也就在这种历史的变动与代代不同的诠释中隐然成形。

有多少人不是因为徐志摩的诗歌而向往着去看那座破旧的康桥,听了黄舒骏的《椰林大道》想到台大走一回?人们系于世间万物的感情,很多时候是社会形塑(social shaping)的结果,一场集体的自我催眠。

记忆场所因应时代的变迁,透过个体的历史记忆和生命经验化身变形,意义不断演变。当记忆场所不复存在,当前社会会为了维持历史连续性而营造出记忆场域。比如节庆,比如悼念会,比如文献。

一所学校的消失,不单是一座建筑的拆除,也包括群体记忆的中断;牵动情绪,自是难免。过去几次教改,许多优秀学校关闭,校魂并没有就此灰飞烟灭。校友会友爱互助,通过各种方式让母校名字继续留存,例子很多,比如黄埔中学,比如南大,这里不再赘述。

面对即将消逝的记忆所系之处,也不必过于悲情或感伤。必须体认,在开创新时代的同时,重新建立新的记忆所系之处,并不容易。除了思忖如何保存珍贵的记忆,比如让学校的优良传统、独特文化,在融合重组的过程中,得以移植、传承,也发动人们的参与,以群众的智慧开创新时代的记忆所系之处。

(作者是华文媒体集团创意内容室副总监 hosf@sph.com.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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