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活安：马国种族关系与政策的断层线及共同点

马来西亚的族群关系和种族政策是一个长青课题，但相关的讨论通常基于个人意见、奇闻轶事证据和选择性观察。近年，当地出现了大量针对公众态度、观念和情绪的民意调查，有助于填补对这一课题的认识缺漏，并提供信息和见解，揭示当中的断层线和紧张局面，也找到共同点和凝聚点。

本文整理了五项调查的结果，即默迪卡民调中心的2015年国民团结调查（简称MC2015）、2010年政治价值调查（简称MC2010）、远景研究中心（Centre for a Better Tomor，简称CENBET）的2016年种族主义调查、联昌国际银行基金会资助RHW机构进行的2016年种族宗教态度与融合调查，以及政府委托市场调查机构Kajidata进行的2017年团结与和谐调查，并围绕四个关键调查发现进行讨论。

第一个发现说明，马国各种族民众友好互动，但结交的好朋友主要是同族人。第二，对种族和宗教的态度及看法会影响族群关系，有迹象显示族群关系可能是分裂的。证据也表明，越多的跨族群接触和友谊，越能增进对其他族群的了解和正面情绪。

第三，在土著（Bumiputera）优惠政策和特权问题，以及宗教和种族问题上，例如母语教育，各族群有着明显的观点分歧。不过，由于对平等、公平和特权的观念有所不同，因此很难掌握这些问题的真正民意。第四，各族群对种族政治的态度，不一定反映他们对种族政策的态度；尽管大部分人不认同以种族为基础的政治，但以种族为出发点的政策仍然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

这些调查发现，表明了族群关系和种族政策中持续存在和新出现的断层线，但也揭示了可以推进的共同点。

首先，马国各种族民众友好互动，相互之间一般持有善意，支持国家融合的概念，但很少跟异族建立亲密的友谊关系。MC2015调查发现，大部分受访者与异族的会面“相当频密”。RHW调查发现，大部分受访者的好朋友主要是同族人，这种情况在马来族当中尤为明显。

这种结果不一定是人们有意识地选择所造成的，也不会直接导致对其他族群的尴尬或不安。人口因素使得马来族较可能与同族人结交朋友，尤其是在马来族较集中的农村社区。印族是有最多异族朋友的族群。事实上，对于与其他族群互动的情绪，RHW调查发现“族群间焦虑”的水平很低。Kajidata调查也发现类似结果，96%受访者表明他们鼓励孩子和家人与异族交朋友。

这些调查发现所描绘的环境，与马国社会和学术界向来所相信的形象很不同，即马国有广泛社会凝聚力，人们既不公开仇恨异族也不紧密融合，人们互动但不一定互相拥抱，社会因不同问题而既有不睦也有欢乐。RHW调查发现，60%马来族、70%华族和78%印族的受访者认同应创造更多族群混居的邻里，但也广泛支持保留不同源流学校的教育。只有20%华族受访者同意解散母语源流教育，印族和马来族则分别有47%和60%支持这么做。Kajidata调查发现，有75%支持多源流教育，包括母语学校和宗教寄宿学校，47%反对将这些学校整合为一个体系。

这种表面平静但底下紧张的情况，会使人出现臆测和分歧，但更多的友谊和知识可以搭建族群间的桥梁。MC2015调查发现，那些与异族较多互动的受访者，对异族文化有较多的了解。RHW调查发现，那些有较多异族朋友和较正面经验的受访者，对异族有较良好的看法。

不过，在宗教问题上则表现出极大的差距。穆斯林对自己宗教（100分评90分）和其他宗教（40分及以下）的评价有相当大的差距，佛教徒和印度教徒对自己宗教评分约为70分，对其他宗教的评分约为50分。对受访者的基本宗教知识检验也发现，他们对其他宗教的认识存在着不健康的信息赤字，这当中以马来族较为明显。因此，总的来说，宗教可以说是国家融合的主要障碍，而对宗教的态度和看法作出改变，并增加知识，尤为重要。

首先，马国人对于土著优惠政策和经济制度的公平性有明显的看法差异，多数人坚决支持其继续实行，认为该制度是公平的，少数族群普遍存在疑虑和不公平的看法。对于CENBET调查的“种族政策如今是否还合适”这一问题，38%受访者选择“是”，48%受访者选择“否”。马来族认为合适与不合适的受访者各占42%，华族只有28%认为合适，60%认为不合适。印族在其间，34%认为合适，52%认为不合适。

RHW调查发现，对于“每个人公平竞争，没有任何族群享有特权”这一说法，华族和印族的支持率分别达85%和88%，马来族的支持率只有47%。

MC2010调查发现，73%马来受访者同意，“马来人／土著需要所有帮助才能前进，所以诸如新经济政策的项目应该受到欢迎”。只有21%马来受访者同意，“诸如新经济政策的扶持长期而言不能帮助马来人／土著，因为这会导致他们产生依赖性”。59%马来受访者认为，“作为这个国家的原居民，马来人／土著应该继续享有特权”；只有40%认为“在马国，不论种族和宗教，所有人都应该享有同样的权利”。

MC2015调查发现，过半数穆斯林土著认为，现有制度是公平的，但有相当大部分的非穆斯林土著认为体制不公平，显示穆斯林和非穆斯林的土著，对于经济制度能否为成功提供公平的机会，有着明显不同的看法。

土著优惠政策的范围十分广泛，从中学教育到高等教育、就业、政府合同和商业发展，所以须按领域分开讨论，不能过于笼统。大部分土著人口因为中学后教育及大学、小型企业援助和广泛扶助项目的优惠政策而受益。他们对这些政策的高度认同，在很大程度上源于这些政策的广泛覆盖和实际效益。

新经济政策通过土著优惠政策中的其他项目如合约颁布、执照审批和财富转移，被认为养肥了精英阶层。由于马来特权、种族政策或新经济政策共同编织了广泛的关系网，因此很难说马国人整体而言是接受或拒绝这整个制度。

这些调查也发现，对种族政党的不满，并不等于对种族政策的否定。RHW调查问“所有政党是否应该不分种族”，62%马来受访者、80%华族和83%印族受访者同意这一观点。默迪卡民调中心在2004年针对年轻人进行的一项调查（虽然有些久远，但因为马国民意不容易改变，所以依然适用）显示，多数马国年轻人支持种族政党以外的替代选择，但捍卫马来特权政策。

马国人重视社群利益和切身课题攸关的政治代表权。MC2015调查发现，受访者对以种族政党为主的国阵，和以意识形态为主的反对党联盟有同样期待。38%受访者认同“族群应团结支持国阵以保障生存前途”这一说法，42%受访者则认同“应给予反对党更多空间为社群利益发声”。换言之，即使政党不以种族为基础，人们仍希望它们代表各族群的利益，这很可能也包括捍卫土著优惠政策。

至于政府最高领导人，民意反对非马来族担任首相。上述民调主要调查马来族／土著对此课题的观点。CENBET调查发现，在马来族当中，71%不接受非马来族担任首相。MC2015调查也发现，马来族绝大多数没有接受非马来人作为首相的心理准备，尽管他们对于与非马来族邻居、同学、商业伙伴和医生相处感到自在。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担心非马来族最高领导人不足以保护马来社群及宗教。

从调查中得出的分析，揭示了马国社会的裂痕，这限制或威胁其凝聚力和国家融合，但也显示马国仍有一线希望朝着国家团结一致的目标迈进。

作者是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

原载研究院8月15日电子刊物ISEAS Perspective。吴汉钧节译。

新经济政策通过土著优惠政策中的其他项目如合约颁布、执照审批和财富转移，被认为养肥了精英阶层。由于马来特权、种族政策或新经济政策共同编织了广泛的关系网，因此很难说马国人整体而言是接受或拒绝这整个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