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芬:平泉纪行

毛越寺的净土庭园。(何雪芬摄)
毛越寺的净土庭园。(何雪芬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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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土也好,天堂也罢,都是人们追求美好世界的代名词。撇开寄托于来世的宗教意涵,该如何在现世中实践这样的理想,让人们过着幸福和平的生活?

夏末到日本东北旅游,从秋田县到岩手县,一路走来,就像循着俳圣松尾芭蕉的足迹,参照他的著作《奥之细道》所描述的情景,体会山林之美。

来到平泉依山而建的中尊寺,攀爬两旁百年杉树林立的“月见坂”,我搜寻着松尾芭蕉的俳句句碑,满足文学迷的小小欲望。

步入金光璀璨的金色堂,但见所有佛像以金箔包覆,金色壁柱、墙面、除了覆上金箔,尚有雕成鸟兽图案的夜光贝,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中曾这样描绘他到访的“日本国”(Zipangu):“在这个国家到处都可以找到黄金,所以国民无论是谁都拥有黄金,而且国王的宫殿是用纯金建造的”。相传,马可波罗看到的宫殿就是金色堂。

11世纪至12世纪的100年间,平泉作为东北地区的中心地得到了繁荣发展,当时统治这个地区的奥州藤原氏以沙金和北宋进行贸易,富甲一方,筑起足以与首都京都抗衡的荣华盛景。

11世纪初,平安时代末,由天台宗发展起来的净土宗主张无论何人,只要念诵“南无阿弥陀佛”,死后都可以去净土。这种教义为当时的贵族和平民所广泛信仰。贵族们希望能真的前往净土,于是建造了模彷理想世界净土的寺庙和庭园。

远离中央政权、权力中心的藤原氏三代,更在被京都视为夷北之地的平泉,倾力打造了中尊寺、毛越寺、观自在王院、无量光院等规模庞大的佛寺,建设极乐净土。单是中尊寺,规模曾达到寺塔四十余座,僧坊三百余间。

中尊寺为遣唐使慈觉大师所创建。他撰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是世界三大游记之一。1105年,藤原氏初代清恒为祭祀在长年战争中死亡的亡魂,对中尊寺进行大规模的堂塔建设及修缮,“希望每当中尊寺钟声响起,那些无辜被夺去生命者的灵魂,都能得到慰藉,希望钟声能引导其前往极乐净土。”

净土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根据佛教经典,“净土是广阔无垠、一切都无限美好的地方。其中的池塘、建筑物、树木上都镶嵌着金银宝石,闪耀着无比美丽的光芒。住在那里的人无论衣服还是食物,想要的都能得到。那里气候温暖,无论树叶的沙沙声、或是鸟鸣的啾啾声,其中都可听到佛之真理的回响。净土是一个没有痛苦,只有极乐的世界。”

毛越寺可说是根据这样的描绘,穷平安时代庭院的最高工艺,竭力打造稀世净土庭园。

然而后来藤原氏因为被中央政权视为藏匿政敌源义,大军北上围歼,全然歼灭。而后多场大火,中尊寺、毛越寺、观自在王院的百塔佛堂付诸一炬。后人只能借中尊寺内的金色堂、收藏佛教文物的赞衡藏,遐想当年的香火鼎盛,诵经声沸腾;毛越寺眺望庭园美景,感受佛教所希冀的和平世界。

时间之河流淌,历史推演,富贵荣耀皆如梦。难怪几百年后,松尾芭蕉来到平泉,面对废墟慨然兴叹,留下俳句:

“长夏草木深 武士留梦痕”

“五月雨纷降 唯残一光堂”

2011年,经历311海啸重创的岩手县为重振东北而申遗,平泉文化以在人间表现出佛国净土思想,被登录为世界遗产。

所谓文化遗产或国家传统,有时以过度美化的方式被架空,如果没有一套可持续、被人们肯定的普世价值,容易流于口号化。平泉文化的意义不在于还魂古代,借历史古迹发旅游财,而是启迪人们追求和平。

净土也好,天堂也罢,都是人们追求美好世界的代名词。撇开寄托于来世的宗教意涵,该如何在现世中实践这样的理想,让人们过着幸福和平的生活,古今中外皆有讨论,却未必有定案。

旅途中,旅伴们恰好对什么是理想国;国家经费该以福利为本,还是以推动经济为重,展开热烈讨论。可以放慢发展的步伐吗,还是不能松懈,必须永远比竞争对手先行一步?如何在遏制社会不公、保障劳工权益与保持经济发展动力、保障资源自由流动之间找到平衡点?小国寡民,是否就等于贪图享乐,不思长进?当人们习惯了稳定、和平、舒适、安宁,如何让他们意识到需要做出改变、装备自己,应对随时骤变的时局?

平泉贵族打造的金色净土须臾灰飞烟灭,多少也说明在这流变的尘世,捍卫国家主权,永续发展的不易。

(作者是华文媒体集团创意内容室副总监 hosf@sph.com.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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