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警惕身份政治复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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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可以说包括个人认同和群体认同。人们通常害怕孤单,害怕离群,害怕被孤立,所以必须在群体中找到认同感和安全感。这包括群体的族裔、语言、文化、宗教等。这是一种很原始的族群感情,有非洲人称之为“姆庇之家”(House of Muumbi)。

1963年肯尼亚独立后,不同部落的矛盾浮现,关系紧张。居于主导地位的基库尤(Kikuyu)部落开始召集族人,举行一种效忠于部族的宣誓仪式,誓曰:“我誓愿永久固守姆庇之家。”“姆庇”是基库尤人的族母。姆庇之家就是孕育所有基库尤人的子宫和家园。

这种诉诸于人们最原始情结的政治,正如政治学者白鲁恂(Lucian W. Pye)在为伊罗生(Harold R. Isaacs)的《群氓之族》一书所写的序文中所指出的,“使人们甘愿诅咒发誓,不仅为自己的种族、部落献身,而且为自己的语言、乡土和国家卖命”。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各种各样的身份政治,可说都是“姆庇之家”的滥觞或不同版本。

在欧洲,我们看到了风起云涌的反移民浪潮,结果导致英国脱欧,也导致向来政治稳定的德国出现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排外的右翼势力抬头,号召人们回归各自的“姆庇之家”。在美国,总统选举让我们看到更加肮脏的身份政治。正如一些美国政治评论员所指出的,以前的政治有意识形态之争,有自由与保守之争,有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角色之争。但2016年,政治成了露骨的身份之争,包括种族和阶级。你是土生白人还是外来者?你是民众还是精英阶层?政治不再是辩论和讨论,而是设法给你的对手扣帽子。

总统特朗普当选后,倡导美国优先。自由民主理想消退的美国,选择了回归“姆庇之家”。在亚洲,现在中国人的口头禅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说明这个文明古国在经过几十年的折腾后,也正大踏步走回“姆庇之家”。另一个亚洲文明古国印度,则是在向印度教的“姆庇之家”回归。

当今世界头号恐怖主义公敌“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号召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加入他们的“圣战”和建立“哈里发国”的事业,它的号召力不在于恐怖主义,实质上是基于宗教信仰的“姆庇之家”。同样是身份政治。

现代史上最大的社会现象之一,也就是回归“姆庇之家”的现象。二战之后,殖民帝国分崩离析,民族主义空前高涨;1990年代苏联解体后,一分为十五;南斯拉夫解体后,一分为七。时至今日,这类向“姆庇之家”回归的现象仍然层出不穷,如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的独立公投、苏格兰的独立公投等。换言之,身份政治在世界各地方兴未艾,就像一座座活火山,随时随地找机会喷发。

2011年的新加坡选举(包括大选和总统选举)前后,就曾出现过相当令人担心的身份政治,也促使政治领导人向国人发出了警讯:政治不再是一切照常,反之,我们已进入“新常态”。这导致一些政策上的大调整,特别是移民和外劳政策的收紧。台风过境,我们避过了风头。

上个星期,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政策研究所发布了一份关于社会分化的最新调查报告,也令人产生了新的忧虑。报告指出,我们的社会阶级分化已经显露,既有名校生与非名校生之分,也有私宅和组屋之分。有关的学者甚至做了这样的结论:我们的社会已经从基于种族转移到基于阶级。换言之,阶级已经取代种族成为最尖锐的社会分化。

他们认为,我们在促进多元主义和种族交流方面,成绩卓著,接下来应该是要提高力度来促进不同阶级之间的交往。而阶级分化的例证,是住在组屋和住在私宅的人甚少来往,读名校(或称精英学校)的学生和读非名校(或邻里学校)的学生也甚少交往,人们倾向于只交同个阶级的朋友。

对于这份调查报告,人们或许会有不同的解读。其一,是如负责调查的学者所说的,阶级分化问题已超越种族分化问题,成了当今社会最大的分化问题,换言之,种族问题已经退居其次;其二,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新社会阶层的出现,已使我们社会原有的种族等分化问题变得更加复杂。笔者倾向于持第二种看法。

不错,阶级分化的确是值得关注的一大课题,这种分化如果处理不当,最终就会引发基于阶级矛盾的身份政治。但在阶级分化和更原始的种族宗教等分化两者之间,我们千万不能顾此失彼,甚或误以为种族和宗教已经不再是个问题,只因过去50年来我们促进和谐与多元主义成效不错。

务实地说,任何多元种族社会都存在难以弥合的社会断层线,必须时刻小心翼翼地防止裂痕浮现,尽管如今我们也须特别关注阶级分化的出现。这些问题都得依靠良政来治理和调度,因为身份政治恶化的国家或社会,几乎都有良政缺失的问题。随着阶级分化凸显,身份政治也将随之复杂化,要继续维持社会和谐,良政是更不可或缺。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和前国会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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