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脚底下的三种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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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影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上世纪40年代的重庆市郊农场(《不成问题的问题》)、80年代的山西偏远农村(《喊山》),或90年代的内蒙古小城(《八月》)。这三出由中国新晋导演执导的作品,取向、触角、风格迥异,却都隐隐地在借“古”喻今。

《喊山》比《不》戏剧化

《不》片是老舍短篇小说笔下的抗战大后方的蚀本农场,勾心斗角的股东大会吵出换掉主任的决议。只是以“没有问题”为口头禅的原任主任丁务源处事圆融,把上上下下打点得服服帖帖;新来的尤主任是海归,带来西方管理模式,生产力是提升了,一板一眼的作风却使他不得人心,终被员工联手撵走。丁务源并不奸,可没暗中兴风作浪抢回工作;他就只是会做人、会搞关系,令得人家宁要他的人,也不要尤主任的效率。很老中国吧?

《喊山》里的农村不像一般中国乡土电影里的一派纯朴。坏痞子腊宏带着哑妻红霞和一对女儿住到村里,岂料腊宏误踩村民韩冲用来猎捕的炸弹而死。村民算计多多,想掩盖命案,要韩冲给红霞赔偿私了;红霞不收,韩冲只得全力照顾她和女儿,两人发展出感情,韩冲还得知红霞原是幼时被拐卖而迫嫁的。后来村民得知腊宏原是杀人犯,硬要驱逐“凶犯家属”母女仨。韩冲提出要娶红霞,甚至想向公安自首换取红霞留下 ,村民以“村里不能出一个杀人犯”为由而坚拒──集体主义一旦狭隘起来,就会衍生出排外和护短?

《喊山》较《不》片来得戏剧化,导演手法也较外露、雕琢,甚至被论者调侃为披着乡土外衣的偶像剧,如男女主角在片尾似要被迫分开之际的当众深情一吻──但有这样的看似与农村民风不搭调的场面,并不表示就是“偶像剧语法”到底,至少不是“逆光45度仰角慢动作长吻”之类的唯美处理。比这更腻得化不开的是红霞的几场闪回镜头,声光及剪接效果用尽,虽嫌匠气,可在片尾最后一次闪回交代(或交代不清)案情时,这样的手段正成就了叙事和情绪所需的暧昧性。

相比之下,黑白摄影的《不》片,大块长镜头剪接、景深摄影,说是向《小城之春》致敬,其实风格更接近侯孝贤(此片剪接师也是侯导的御用剪接师廖庆松)。看似没有波澜的画面、节奏,实则暗流汹涌。若用《小城之春》的美学来解读,则是导演如何把所有的人物框在画面中(尤其是室内或门框内),如同走不出去的封建文化宿命。

《八月》碰触成长心理历程

同是黑白摄影的《八月》,导演张大磊的半自传电影,集中在一个暑假发生的琐碎记忆(主角“小雷”成长的酸甜苦辣,父亲在国家改革声中被迫下岗,臥病在床的姥姥、周边亲友的事故人情……),絮絮叨叨的散文风格,却隐涵着令把最佳影片颁给它的金马奖评审主席许鞍华动容之处:“……虽然是当地的东西,却是可以传递的情感,即使作为香港人的自己看了也很感动。”影片之动人,在于它避免刻意制造戏剧冲突,而着重于对真实人生的白描,质朴而细腻──尽管场景和角色的表面经历跟广大观众的个人经验大不同,可真正碰触到的却是世上每个成年人共有的成长心理历程。

张大磊的微博账号名为“特磊弗”,显是法国新浪潮导演杜鲁福(Francois Truffaut;中国译名很难听:特吕弗)的粉丝。可比较影响了《八月》的杜鲁福的《四百击》(The 400 Blows)和侯孝贤的《童年往事》,相对于两片主角安坦(为离家出走而偷窃,被拘留)、阿孝(参加街头党、收保护费),小雷最张扬的行为不过是到处带着父亲打造的双截棍,打了倚仗家中权势的嚣张同学、态度恶劣的老师……双截棍既是他对这个“小江湖”乱象的控诉,也隐喻他萌动的身心。而他那孤寂愤世的父亲却是苦往肚里呑,只能默默在夜里看《德士司机》(Taxi Driver)主角对镜说“Are you talking to me?”的经典画面,对寂静的空气挥拳宣泄。咦?怎么好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那对父子?

正在举行的新加坡华语电影节将展映《不》《喊山》《八月》和修复版的《牯》等片,详情参阅scff.sg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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