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有好一阵子没到香港。这次因为公事赴港数天,凑巧遇上任白戏宝《蝶影红梨记》翻新作盛大演出。戏曲,对我这门外汉而言,肯定是雾里看花,挂一漏万。粤剧,因为童年时耳濡目染,像我这样年纪的坡仔(港人给我们的亲切俗称,以现在年纪该称为“坡佬”甚至“坡伯”了矣),大多还能哼一两句,尤其耳熟能详的《帝女花》和《紫钗记》。好心的朋友在最后一分钟还得以寻获一张戏票给我,冥冥中仿佛千里迢迢特赶来与它相会。剧场中朋友关心地问:你熟悉这戏目?听得懂粤语的对白么(仅唱词的部分有字幕)?尴尬的答案是:不太记得也。还好,靠猜。
可是黑暗中观剧,奇异感觉降临的那一刻我来不及告诉他:当梅雪诗扮演的谢素秋移步窥探酒后沉睡、陈宝珠反串的赵汝州时,舞台布景和古代服装纵然鲜艳华丽照耀在灯光下,我脑子里不知不觉自动浮现的,却是个黑白的场面,眼前人物还要是任剑辉与白雪仙。似曾相识的déjà vu强烈之感,在最后一场气氛热闹众星齐聚的“大团圆”,又波涛汹涌般拍进脑岸——星洲童年故居的下午,黑白电视屏幕播放着这出戏的电影版本。沉睡的记忆,原来一直完好无恙隐藏在脑子里,并未随时间湮灭。除任白二人犹历历在目,还有大老倌梁醒波、靓次伯,他们独一无二的唱腔骤然又回响于耳边。
离港那天在机场便利店随手买了本《明周》,机上翻阅到有关首晚演出的赞美报道,少不了还穿插了几则花边新闻:演小生的陈宝珠“因坐骨神经痛致脚部不适,演出时又会有跪地的场面,所以在下午做完针灸才装身预备演出”,花旦梅雪诗也“有轻微感冒……有点儿咳嗽”,方明白前一晚的演出她显然在“假戏真做”,当场抹的是真鼻水。我掩页时暗忖,她俩年纪少算也应该有70开外(任剑辉妹妹任冰儿也90多岁了吧),厚妆在台上三个半小时又唱又做实在不易为也。如此为戏曲的传承而忘我落力演出,实在已经远远超越过乐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