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字为心灵把脉——访医生作家黄明恭与林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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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于新马华文文坛的两位作家黄明恭和林韦地都是医生。两名医生作家都爱上文学于“微”时。黄明恭认为,医界仁心和仁爱的核心内涵,与文学本质大同小异。林韦地则说,通过书写和阅读,可以看清人与事背后的本质和脉络,这也是一名好医生须要具备的能力。

在世界文坛中,历来不乏医生作家,或最初行医,后来专业写作而又卓然有成的作家。

新马两地也不例外,不同年代有不同的医生作家出现,本报记者张曦娜特地与目前活跃于新华及马华文坛的两位医生作家谈文论艺,他们分别是新加坡中央医院心理医学高级顾问医生黄明恭与新加坡莱佛士医疗中心家庭医学医生林韦地。

两位医生有不同的成长背景与创作经历,相同的是,都是爱上文学于“微”时,即便当上医生仍坚持不做“文学逃兵”,认为文学是一辈子的事,对文学有各自的执著。

追求年少的梦

张曦娜(以下简称张):两位创作经验都很丰富,黄明恭医生在1993年就以“廷江”为笔名,获得金狮奖创作比赛诗歌组和散文组的佳作奖。

可是,好像到去年才出版第一本诗集《我还在梦的斜坡上奔跑》,但很快的,不久前又读到你的散文集《光海迷航》,两年来成绩可观。为何沉寂20年后,一口气出版两本书,可否谈谈你的创作历程。

黄明恭(以下简称黄):我中学的时候,就对文学很有兴趣,开始写作并寄给当时《学生文艺》。读大学的时候,也写了一叠情诗,还有一本《解剖室诗抄》。得了金狮奖后,当时《文艺城》主编卢小珑鼓励我继续创作,1995年凭《光海迷航》得第一届金笔奖华文小说组第二名。过后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事业上。

一直到2013年10月11日,伍木给我发了一封电邮,他在编“新华文学大系”的诗歌卷,有意把我的组诗《我还在梦的斜坡上奔跑》收进去。那时我突然感觉文学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的作品,居然还有人记住。

也在那几年里,年迈的父母相继走了,我在哀伤之余也兴起要留住什么、挽留住什么的冲动与欲望。

人生能让我感觉到快乐的事不多,毕竟文学创作是我年少时候追求过的梦,写作是我重温旧梦的方法,所以又开始写了,乐此不彼,一发不可收拾。最近认识张挥、怀鹰、石君几位前辈,从他们的谈话中,受到鼓舞,所以应该会继续写下去。

“作文课”的训练

张:林韦地医生虽然年轻,但创作经验丰富,出版过《在第一本书之前》《不可一世》《于是》等,得过花踪文学奖、大马中文部落格祭最佳艺文部落格奖,今年初还办文学评论杂志《季风带》,这是耗费心力与财力的一件事,对文学之热忱有目共睹,请你谈谈你的创作历程。

林韦地(以下简称林):我从小学就开始写,那时去上校外的作文课,虽然名为“作文课”,但老师教的都是很扎实的写作训练,今日回望,那是我写作的开始。

中学时我的班导师和华文老师是马华诗人陈强华,学校也出版他主编的文艺杂志《向日葵》,因为他的影响,开始大量阅读和写作。中学毕业后,在学校当了几个月的执行编辑,编《向日葵》和校闻。

参加“花踪”也因为强华老师的鼓励,那时没想太多。拿了两个新秀奖后,《星洲日报》的曾毓林对我们说,日后要看我们谁是“文学的逃兵”。

从那时候开始,觉得写作是人生一件重要而且要一直去做的事。25岁出第一本书,到现在共七本。29岁开始在《中国报》写专栏,又接手草根,今年年头创《季风带》,都是之前没想过,机缘巧合下去做的事。年轻时也写一些诗,现在不大写诗,多写小说。

文学与医学本质大同小异

张:两位同时有医生和作家两种“跨界”身份,你们是先喜欢文学,还是先喜欢当医生?

黄:应该是先喜欢文学。中学时没有当医生的欲望。剑桥‘A’水准考试成绩放榜后,原本想在大学选读文学,找初级学院文学老师详谈,他却劝我选择医科,可能他担心念文学出路不好。

林:很年轻就开始写,所以是先喜欢文学。不过因为父母的影响,从小也觉得自己长大后想当医生,现在回想,如果没当成医生应该也会很遗憾。所以,现在两者都能兼顾是再理想不过的状态。

张:作为“医生作家”,两位如何看待文学创作?

黄:文学可以走的路很长很远。之前写的一些散文和微型小说,还有人写赏析文字,说他们都很感动。最近看余光中和张晓风的一些旧作品,还是很喜欢、沉醉,文字的功力真的很强大、神奇,感染力很强。医生有三种境界:治病救人(仁术),人文关怀(仁心),进入病人的灵魂(仁爱)。仁心和仁爱的核心内涵,跟文学的本质大同小异。

林:这年头,“纯作家”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作家”另有正职。严格来说“医生作家”应该限于书写关于医生生涯事情的作家,我的作品里这类题材很少。不过被归类为“医生作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张:世界文坛中,有些著名作家年轻时当过医生,例如俄国作家契诃夫,在行医生涯中创作一系列文学作品;写福尔摩斯系列推理小说的英国作家柯南道尔也是医生。你们觉得,医生和作家之间有什么共通性吗?

林:医生在工作时需要承接很多病人的不开心,负能量很多,写作是一个好抒发。写作也是一种梳理,通过书写和阅读,可以看清很多人与事背后的本质和脉络,这也是一名好医生须要具备的能力,不能只看到表面的病痛,要看到病人心底深处的恐惧伤痛或不快乐。写作也是一种反省,人贵自知,对医生而言更是如此。

黄:医生经常接触生老病死的问题,这些都是人生必然的过程。我相信我们的工作有助于对生命本质的探讨,因为接触各种社会人士,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这些也是文学重要的素材。加上医学教会我细微观察的重要,我的作品一般上也比较着重于心理层次的描述,显然这跟我的精神科医生的培训和身份有直接的关系。希望“医生作家”不是一个框限,因为有很多的题材可以写,值得写,医生没有必要将自己局限于医学或医疗方面的书写。

医疗经验有助创作

张:行医与文学创作,表面上看来好像没什么关联,但作为医生,行医经验对你们的写作有帮助吗?又或,写作时在题材上是否会涉及行医经验?黄医生的一些诗歌就写急诊室、诊疗所等,来自医疗的经验与感受。

林:我觉得医生的工作经验对小说创作是有帮助的,因为常常有很奇妙,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在我们眼前发生。我七本书里,有两本书名和医生有关,一是和我母亲合写的《两医之间》,写的是两代医生之间的事,但“两代”多些医生少些。二是合集《真医生假文青》,但很少写关于医生的事,所以有读者读了就笑我,应该叫“真文青假医生”才对。

黄:我的诗集里的确提到行医时遇到的点点滴滴,当然不是描述某个病患,作品中的主角是很多朋友和病患的结合体,作品一半真实一半虚构。之前喜欢自己一首描写癌症病患心境的《远端转移》,还一度想把诗集定名为《远端转移》,暗示希望我的作品也能散播得更远,后来跟先辈沟通,他说不妥,不吉利,便作罢。

张:作为医生,两位认为自己和一般作家相比,在写作上有没有不同,甚至优势,比如取材方面。台湾作家侯文咏根据自己的医疗经验,写作《白色巨塔》曾经轰动一时。

黄:当医生最开心的是看到病患在自己治疗下,病情好转或痊愈,这些都是最好的反馈。这几年我阅读一些其他医生的文学创作,有些太直接,描写的层次不高,没有文学价值。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作者,他的文学造诣、修养,不能一概而论。

我最喜欢的作家是史铁生,尤其是他的散文集《病隙碎笔》,哲理性很强,也很感人。他不是医生,一生几乎跟各种疾病搏斗。文学创作不外乎书写土地与书写人性两大类,所以无论什么出身背景或行业,都可以成为优秀的写作者,作品的感染力取决于作者的人生历练与文学造诣。

林:文学有其专业,我不觉得医生作家比其他职业的作家有任何优势。

弃医不难从文难

张:华文文坛过去不时有“弃医从文”的例子,远的如特定时空下的鲁迅。中国当代作家中,比较有名的如毕淑敏,从事医学工作20年后,专业写作;台湾畅销作家侯文咏最后也“弃医从文”。毕淑敏与侯文咏做专业作家都做得有声有色,两位认为,新马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案例吗?

林:我有很多大学同学现在也没当医生,弃医去做其他事情,当家庭主妇,开餐馆,做生意都有。医学院毕业或当医生后,不表示一辈子只能当医生,理论上当然也有可能有医生后来成为专业作家。所以,难的不是“弃医”,而是“从文”。

黄:放弃医科需要很大的勇气,考虑的因素很多。这也要看医生本身有没有家室,家人支持他出来当作家吗?毕竟弃医从文会影响家人。另外,他的作品能不能打进海外市场?如果是写中篇或长篇小说,会比较容易在别的国家找到读者,因为作品的故事性比较强,吸引力较大,也较容易找人翻译。

张:最后请两位和大家分享,如何在忙碌的行医之外,持续保持对文学的热爱与热忱,创作不懈?

黄:我写作的时候都是在晚上和周末。一般上写的东西比较短,断断续续地写,因为时间不多。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不要停得太久。停久了,就会回到前一阵子的状态,开始用英文想东西,再将句子翻译成华文,这样会比较麻烦、别扭,不够灵活,不中不西,语法也不对。俗话说:“病走熟路”,很多病得了就会跟人一辈子,文学也一样,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林:我单身,时间都是自己的。另外就是写作和当医生都是体力活,体力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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