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平要赋予武侠小说文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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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砂拉越古晋、目前在南大担任“驻校作家”的李永平,从小阅读金庸、梁羽生,最喜欢《鹿鼎记》。不过他仍认为,《鹿鼎记》距离世界文学经典,差了那么临门一脚。

打开窗,就是南大湖。

小说家李永平现在每天晚上都在南大宿舍里,对着幽静的湖区,在他的台湾稿纸上,写关于明朝正德年间的全新武侠小说。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一个身负血海奇冤的女侠,从广东(这也是李永平的祖籍地)沿大驿道一路北上北京。李永平要建立一个中国传统武侠小说新女侠典范,让她心狠手辣,让她杀人不眨眼,无所谓正邪。

从南到北,这依然是浪游的故事,李永平说,没办法,他天性就是浪子。

李永平1947年出生于英属砂拉越古晋,1967年赴台湾深造,之后又远赴美国攻读硕博。毕业回到台湾,凭《拉子妇》《吉陵春秋》《海东青》震撼文坛。去年他完成了婆罗洲“月河三部曲”《雨雪霏霏》《大河尽头》与《朱鸰书》,今年更获颁台湾国家文艺奖。

李永平常说,他有三个母亲:婆罗洲、台湾与唐山。唐山是父母给他的,作为第二代移民,他一辈子与中国意识打交道;婆罗洲生他养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取代;台湾则是他的养母,恩重如山。

“我觉得不冲突。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只要三个母亲不要吵架就好。”

至于浪游的性格,李永平认为继承自父亲。他的父亲李若愚当年受聘到古晋教书。常换工作,小时候李永平随父亲四处迁徙,甚至到偏僻的马当种胡椒。李若愚还自费办过一份报纸,不过仅维持半年。李永平对父亲“又爱又恨”,是父亲把他带上写作这条路,让他吃了好多苦。

如果金庸用第一人称写《鹿鼎记》

完成了三部曲,李永平觉得已对婆罗洲有所交代,是时候完成他儿时梦想,天马行空写一部武侠小说。

五六十年代南洋长大的小孩,不是沉醉在言情小说,便是武侠世界。李永平从小读金庸、梁羽生,不过从事纯文学创作,李永平有更大野心,要突破武侠小说通俗读物的格局,赋予浓浓文学意味。

李永平最喜欢《鹿鼎记》。扬州妓院出生的韦小宝,不知其父是谁,简直是“五族共和”,加上他的南腔北调,鲜活语言,李永平深受吸引,不过他仍认为《鹿鼎记》距离世界文学经典,差了那么临门一脚。

“如果金庸写《鹿鼎记》的时候,改用第一人称,让韦小宝用他的特殊语言,讲述他的冒险故事,一写就是100万字,一定是世界文学经典。”

受难女性是作品重要形象

创作中的新武侠小说,他选择了第一人称视角,从复仇女侠身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跟屁虫”的视角出发。语言方面,他则从《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等明朝章回小说中汲取精华。

将故事设定在明朝,是受胡金铨武侠电影影响。他说,明朝是最黑暗、腐败、荒诞的年代,冤案自然也多。

至于书写女侠,以女性角色为主,对李永平来说,或许是自然而然的事。受难女性是李永平作品的重要形象,从“拉子妇”到《吉陵春秋》里的长笙,以及《海东青》《朱鸰书》中云云女性,这些受难者群像,经常成为文学研究者着眼的对象。

李永平说,他的作品除了受害女性,还有坏女人。如果一直这样书写下去,对作者心灵也有压力。因此他必须创造一个人物作为救赎。朱鸰便在“海东”这个隐喻台北的城市,与美国深造回来的靳五相见。朱鸰成为李永平小说中一个重要符号,穿梭他的台北寓言,一直在小说中成长,最后在《朱鸰书》里成为启蒙者领导者,成为一种理想化的救赎方式,从此改变了他书中女性人物的形象与地位。

不过现在朱鸰的故事已告一个段落,她在《朱鸰书》尾声离开李永平,义无反顾回到婆罗洲,与她的姐妹们一起生活。

李永平信仰母神。

李永平解释,自己并无正式宗教信仰,不过自小母亲拜观音,到了台湾,他又接触到慈悲女神妈祖,因此观音与妈祖的形象结合到一起。小时候他也曾读教会学校,古晋圣保禄学校,这段记忆曾出现在《雨雪霏霏》里。当时校长是来自中国北方的庞神父,对李永平特别好,甚至资助他完成初中与高中学业。学校供奉圣母玛丽亚圣像,母亲抱着小孩的形象让他很感动。后来东西方三个女神在他心中结合起来,成为“三位一体的母神”。

李永平说:“我不信男神。这跟我的特殊经历有关系。”

李永平要建立一个中国传统武侠小说新女侠典范,让她心狠手辣,让她杀人不眨眼,无所谓正邪。

李永平与南大有段缘

李永平向来认为“驻校作家”作用不大,他曾在东华大学文学创作研究所执教9年,深知作家到校一学期功能有限,甚至像摆花瓶,不过这次南大邀请,他一口就答应了。

去年他在台湾淡水家中接到越洋电话,听见马来西亚口音,原来是南大中文系主任游俊豪,想要商谈邀约,李永平听到“南洋理工大学”,竟一口答应,对方也吓了一跳。

其实李永平与南大有段缘。

小时候,东南亚华人筹建南洋大学,古晋华人也发起捐款运动,李永平深受感动,立志未来要考进南大。不过1967年高中毕业,时局起了变化,南大爆发学潮,父亲不让李永平如愿进入南大,想把他送到中国,但意想不到的是,中国正好爆发文化大革命,父亲才决定将他送到台湾。

兜兜转转,李永平说,人生无非一个“缘”字。

那时李永平乘船前往台湾,间中在新加坡逗留一周,来到他心仪已久的南洋大学,看到华裔馆、云南园,非常震撼。他说,当时甚至有点后悔,坐在华裔馆阶梯上发了一个小时呆。

写小说可以教

这次重返南大校园,南洋大学已不再,而是南洋理工大学,不过景物依旧。创作班开课了,李永平面对南大学生,感觉无比亲切。他说,学生写的华文,就是他当年在古晋写的华文,不是很成熟,但绝对可以改进。他认为写小说,无论语言、表现和技巧,都可以教。

李永平写小说,则先有人物,再有故事情节。

“你把适当的人物,摆在一个适当的时空,自然就会有故事了。把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摆在江湖道上,肯定有故事。故事很有趣,一个会生出一个。我写小说从来不担心。我绝对不会先考虑结局。写到某个阶段,人物便有自己的生命,故事会有自己的逻辑。这就是写长篇小说好玩之处,我乐此不疲。”

李永平一般写作都在晚上,在书房里。他现在还坚持使用稿纸亲笔书写,这次到新加坡,他也带来不少台湾稿纸。他喜欢写字,抗拒电脑打字冷冰冰的感觉。他说,和方块字打交道这么多年,写了几百万字,每个字都有感情。只可惜现在就连台湾也很难买到稿纸,他得到地方社区旧书店,每次看到就全部买下,堆在家里,预防有一天全台湾不卖了。

去年李永平回了家乡古晋,据上次回乡时隔30年,间中父母过世,他却因为护照和台马两地邦交问题,一直没敢回返家乡。去年他一下飞机,感受到多年不变的丛林腐殖土气味,怀念不已。他祭拜了父母,和兄弟姐妹见面,也拜访了当年就读的学校。李永平说,现在心里的结都解开了。

如今台湾护照到马来西亚免签证,他人在新加坡离古晋很近,随时都能回乡走走了。

李永平在台湾有许多贵人

李永平是百分之百台湾训练出来的小说家。他说,台湾有一套完整制度训练作家,从小学便鼓励学生写作,小学生可将作品发表在《国语日报》,初中高中生各有发表园地。当年恰逢台湾文坛最兴盛的时代,他就读的台大外文系更训练出一批又一批杰出小说家,如白先勇、王文兴、陈若曦、欧阳子等。他适逢其时,也遇到许多贵人。

在台大,李永平因《拉子妇》受到颜元叔器重,从此成为他小说写作上的导师。他也上王文兴的现代文学分析课。王文兴提倡细读,认为小说是艺术,必须用最精炼的文字表现,好小说每一句话都经得起分析。

李永平后来写小说特别注重文字,其处理文字的态度,深受王文兴的影响。此外,齐邦媛就像姐姐,每次李永平写作遇到挫折都会安慰他。

昧着良心做的两件事

1980年代写作《海东青》,李永平获得《联合文学》创办人张宝琴资助,得以辞去教职,专心写作,最后交出50万字台北寓言,其文字奇诡,风格孤绝,惊艳文坛。

李永平说,这部小说批判了国民党与当时的台湾,不过当时台湾仍在戒严状态,必须以艰涩的文体保护自己。当时《联合报》副刊主编痖弦看出小说玄机,在出版单行本时,请李永平写序作“障眼法”。后来李永平写了自序《出埃及第四十年》,赞美国民党,引起文坛争议。这个作为烟幕的序言,后来在2006年新版中被抽掉。

李永平说,该序是他一生中昧着良心做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是他的少作《婆罗洲之子》。

他说,当年为了筹经费到台湾升学,他参加了婆罗洲文化局的文学比赛。这部中篇小说主人翁是华人与伊班混血儿,他随被遗弃的伊班母亲回到长屋,却备受歧视,还爱上了屋长的女儿。这样的爱情下场注定悲惨,不过为了配合促进民族团结、建立和谐社会的比赛宗旨,他让伊班大神安排一场大洪水,混乱中主人翁救了屋长,最后屋长将女儿许配给他,大团圆结局。

李永平形容那是他第一次为钱出卖文学。后来他到台湾写《拉子妇》,就是为了纠正《婆罗洲之子》。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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