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冰:自由的灵魂

李文在墨尔本唐人街留影,手中拿着“黄人”系列作品图册。
李文在墨尔本唐人街留影,手中拿着“黄人”系列作品图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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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山

不管选择的是哪一种表现的形式,艺术家们几近飞蛾扑火的精神,透过他们的艺术语言凝固而成的视觉形象,那就是艺术最迷人的地方。

我国行为表演艺术家李文,新年前发了一个电邮给我,说他将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艺术中心参加一个行为艺术展,会亲赴墨尔本,如果我有时间可以从新西兰威灵顿到墨尔本去看看。

细雨纷飞的元宵节傍晚,和李文及他的助手,学美术出身的刘文超,坐在墨尔本唐人街的饺子店里,三人津津有味地吃着上海烧卖煎包。几年前从中国留学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的文超说,这是他几年来吃到最好吃的一餐,因为太想念家乡的食物了。

我们随性地聊天,从行为表演艺术,到李文的病痛,到他的报人父亲,我的报人父亲,我们对种族文化语言的看法。

在新加坡,李文是一个经常被误解的艺术家。这源自于他和他的艺术的形象。

兴起于西方1960年代的行为表演艺术,本来就是一个与街头文化、抗争文化脱不了关系的表现形式。它的抗争针对不同议题,但必然以个人为表现的工具,从个体出发去呈现人与社会体制的搏斗、纠缠,个体在这个过程中所感受的多重情绪,和肉身在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感觉。

这样的思路与西方着重于人的形象的美学还是如出一辙的,焦点最终还原“人”的身上。视觉语言要从对人的形象的进一步挖掘、塑造、毁灭,来给艺术的视觉感受强有力的一击。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体在华人文化里,被视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行为表演艺术对肉身的暴露和“折磨”,对传统上相对含蓄的东方文化来说,非常具有攻击性。但也正是这样的攻击性,使得一些东方艺术家如韩国的白南准、日本的小野洋子、台湾的谢德庆,当然还包括新加坡的李文,对行为表演趋之若鹜。

试问,在纷纷扰扰的当代世界,还有什么方式比将自己的肉身变成“呈献”的工具,更为直接,更有直透人心的快感和感染力?(当然,这个说法似乎又武断了,毕竟直透人心的方式有很多种,对不同的人来说又是决然不同元素的综合。)就算你不喜欢行为表演艺术,甚至对它感到恶心不快,你无可否认的是对它产生了某种心理反应,绝对不会无动于衷。而这样的反应与一些艺术家追求的精致美为观者带来的舒畅感无关,甚至是一种刻意的对立。它的稍纵即逝与“丑陋”正是要摆脱市场对艺术的过分干预,让艺术家在对真理与生活、生命的探索中更为纯粹。

李文让人最印象深刻的作品无疑是他的“黄人”系列。一个新加坡华人刻意将自己的皮肤漆黄,赤身露体地通过不同具有象征意义的行为表演,探讨非中国华人在全球化语境下的身份。这个探讨涉及的层面极广,包括历史的、政治的、社会的、个人记忆的等等。

因为他在不少表演中几乎只穿裤衩,加上表演的行为在新加坡人眼中看来“古怪”,他追求的艺术和励志要成立的表演艺术“独立文档及资料中心”(IRAC)看来也“不合时宜”,再加上他患上帕金森症影响了他面部表情、行动和言语自由顺畅的表达,不熟悉李文的人都会对他“另眼相看”,认为他是一个刻意标新立异的“怪人”。

要做一个怪人其实非常困难。李文很久以来没有卖过作品,因为他的作品是一个行为表演,没有东西可卖!这让他一直过着相当简单清贫的日子。这两年他与本地谁先觉画廊合作推出“黄人”行为艺术的摄影记录作品,并开始以彩色铅笔绘画。卖掉作品的收入,李文又立马投入IRAC的运作。以现代社会的眼光来看,这个莱佛士书院校友真的是“愚公”,怪得可以!

其实,这也是艺术迷人的原因。它往往不合时宜。首先,会在一个功利为先的社会选择追求艺术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怪人才会干的事。在艺术的追求里面,一日复一日的锲而不舍,就算被人挖苦讥笑误解,就算不知道下一步的追求是成是败,不知道新的实验会否受到(画廊、美术馆、藏家、体制等等)认可,甚至可能口袋里未必有什么钱,它必须遵循的似乎只有一个原则,就是忠于自己的初心和信念。

不管选择的是哪一种表现的形式,艺术家们几近飞蛾扑火的精神,透过他们的艺术语言凝固而成的视觉形象,那就是艺术最迷人的地方。那也是艺术在一个社会里不可缺席的原因之一。它的外在表现系起来的,是一个个敢于追求自我个性表达的自由灵魂,在越是黯淡单调的环境里,越是要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我们走出饺子店,李文坚持扶着助行车轮椅,“跑”了近两公里的路途回酒店。途中经过唐人街牌坊,他兴高采烈地拿着自己展览的小册子拍照留影,和文超笑说可以摆个钱袋在地上“行乞“。那又何尝不是一场表演?

人生就在自嘲自谑的行为与表演中,一天天,翻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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