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心: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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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晓得呢。我要走一走,想一想。”有一晚下班,遇到一位不久前刚递上辞呈的同事,我问她往后的去向,她如此应答。在她转身离开之后,我想起法国思想家卢梭说过:“只有在走路时才能夠思考,一旦停下脚步,我便停止思考;我的心灵只跟随两腿运思。”

老友K说起小时候,她的父母三不五时就吵架,僵持不下,然后有一方总会丢下这么一句话:“我出去走一走。”起初,K担心大人说走就走,就此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长大后,她已经不再悬着心,有十足的把握父母确实只是出去走一走,散一散心,终究会回家的。

我呢,则是心情郁闷的时候,或什么事情都不想做的时候,就萌生到外头走走看看、透一透气的念头。我随时有一大堆可以说服自己出门的借口:晒一晒太阳、活络一下筋骨、买一份报纸、吹一吹晚风。返家时,我视为小确幸的是,我总能对家人或自己朗声宣告:我回来了!

走一走,走久了就喜欢上走路,走远了竟以为一直都在路上,暂且忘了自己从哪里出发,要前往何处。脚步拼凑成一种纷杂沓至的斑驳记忆,积累成行过无痕的时间之流。仿佛道路径自延伸生长,人生的景致愈走愈深远。美国作家雷贝嘉·索尔尼(Rebecca Solnit)在《浪游之歌:走路的历史》一书中阐述:“就理想而言,走路是一种将心理、生理与世界镕铸于一炉的状态,仿佛三者终于有了对话的机会,亦彷彿三个音符突然结合成一个和弦。走路使我们能存在于我们的身体与世界中,而不致被身体与世界弄得疲于奔命。走路使我们可以自己思考,而不致于全然迷失于思绪中。”

就走一走吧!不管有没有事情正待琢磨,有没有繁杂缠绕的思绪需要梳理。这些、那些攀上心头的纷纷扰扰、百般纠结的人事,都暂且放下,搁置一边。走一走,路不会因此而变得宽广平顺,世界也不会变得辽阔无争。但是,我就是认为,只要走着,虽不知何时能拨云见月,生命终究会衍生其隐然深藏的意义。木心在散文《明天不散步了》中指出:“任何事物,当它失去第一重意义时,便有第二重意义显出来,时常觉得是第二重意义更容易由我靠近,与我适合……”尝试走一走,不去担心走失迷路,亦不畏惧走散走偏了,或许就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或许就能勾勒一幅旖旎曼妙的风景,探究其第二重意义,甚至第三、四重意义。人生可走的道路不限于一个方向或途径,人生的意义亦不啻一重。

走一走,可以一直走,走到挥别了西边的彩霞,走到星星点亮了夜幕。晨曦时分,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地图就在自己的脚下,多一步即跨出边界,顿时晴空万里,清澄明亮。黄昏将近,走着走着,喧哗与浮躁逐步退让、消散,犹如摩西挥举神杖,旋即分开红海并辟出一条道路。王丹的诗《没有烟抽的日子》有一句“天黑了,路无法延续到黎明”,可我知道天总会破晓,明天还有路可走,最后总是能够云淡风轻地说:我走过去了。

每当被问及外出要去哪里,我总是声称,只是出去晃荡一下,但其实也不尽然只是走一走而已。岁月踩着悠悠的碎步,人生亦可从容漫游。于是,走一走,不管只是经过,还是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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