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程飞机上看见三本法国周刊，封面不约而同用了新近逝世女星的照片，我的心才忽然一沉，数星期以来被歌台舞榭宠坏的眼睛终于澄明，迟钝地醒悟事态无可挽回：从今以后，巴黎再也没有珍摩露（Jeanne Moreau）了。非亲非故，甚至不曾在街上偶遇，泛滥莫名其妙的忧伤，不折不扣矫情，但是塞纳河一闪一闪的流光，怎么可以缺乏散步者纵身一跳的骚扰？新浪潮最醇美的水花虽然永远不会凋谢，那把低沉沙哑的嗓子销声匿迹，谁还有本事由案头释放玛嘉烈杜赫丝的文字？这就像，既然最后的目击证人挥一挥衣袖，立定主意不出庭作供，那么官司打不打下去都无关重要，因为真相不可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新观察》漂亮的黑白大特写曾经印在唱片封套，是我70年代中第一次欧游最骄傲的战利品之一。收了《祖与占》脍炙人口的插曲《生命的漩涡》，越唱越急的歌词和梁萍的《昭君怨》异曲同工，考验的除了肺能量，还有法语初学者舌头的灵敏度，带回三藩市日听夜听，不惜通过黑胶的千回百转将自己训练成一只鹦鹉。更珍贵的是应运而生的单碟《印度之歌》，遥不可及的印度支那风情只此一家，缓慢的旋律不知道算华尔滋还是狐步，重复又重复，倚在厚实的肩膀跳到地老天荒，同名杜赫丝电影她没份主演，老实不客气以歌喉横空骑劫。90年代《情人》搬上银幕，她奉献的仍然是声音，当然我也记得《水手奎莱尔》惨烈的特别客串，每个男人杀死他迷恋的东西……
我看的第一部珍摩露是《玛莉亚万岁》，错得不可能再错。寸草不生的南洋荒岛，飘流而至的只可以是具票房价值的商业片，要不是碧姬芭铎艳帜高张，分庭抗礼的文艺女星恐怕还登陆不了当地戏院，好不容易停泊鸟不生蛋的东南亚码头，小青年兴高采烈慕名窥探。戏一开演，发现竟然是部载歌载舞的西部片，两枚肉弹一大一小，言谈动静鬼五马六，虽有共同敌人，不忘施展浑身解数争风吃醋。英语配音意外制造一种空洞的热闹，下午场各有怀抱的三四只小猫面面相觑，他们大概嫌说好的眼睛冰淇淋没有如期派赠，我却被阵阵好莱坞风吹到东歪西倒，进场前的小清新幻想立即粉碎，差一点昏死在观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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