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发:眀明如是

康熙御题“圆眀园”(上),港大校训“眀德格物”(中左),苏轼书法《中山松醪赋》(中右)都写“眀”字,源自上古的文字演变(下)。
康熙御题“圆眀园”(上),港大校训“眀德格物”(中左),苏轼书法《中山松醪赋》(中右)都写“眀”字,源自上古的文字演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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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隶书流行,篆书许多字体被简化,“囧”的笔划就简化成“目”,于是“眀”字就出现了。

多年前,游山东济南大明湖,见大门牌坊及石碑上的“大眀湖”三字,“明”字多了一横,由日月“明”变成目月“眀”。

字为清代嘉庆年间济南府学的训导于书佃所书,饱学之士,不应会写错字,若真写错,也不可能保留到今天。

导游说这是因为清代文字狱严厉,加上古代的避违习俗,人们不敢写大明王朝的“明”,故只好多加一笔。

但清代书籍文献里,明字比比皆是,毫无避违现象,可见此说无据。况且多一横笔的“眀”字,亦并非济南大明湖所独有。

在北京,康熙皇帝御笔亲题的“圆眀园”匾额,写的就是这个“眀”。

在南京,明太祖朱元璋的眀孝陵,坟墓所在的宝顶南墙正中横刻的楷书大字“此山眀太祖之墓”,所刻也是目月之“眀”。

在北京景山公园,明朝末代皇帝崇祯自缢的老槐树旁石碑,所刻“眀思宗殉国处”六个大字,亦为目旁的“眀”。这是1930年故宫博物院请名书法家沈尹默书写勒成,时为民国,更无避违可言。

后来见到宋代苏轼墨迹《中山松醪赋》,年代更早的晋代王羲之《佛遗教经》,王献之《洛神赋》等拓本字帖,还有不少汉代石碑,都用“眀”字。

在现代,香港大学校训“眀德格物”,一样采用“眀”字。

可见上下古今,帝王名士或朝廷学府,目旁的“眀”,和“明”字同时存在,并非错字。

为何会有眀和明两种写法?

查2000年前中国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在收录的9353个汉字中,仅能找到一个“朙”字,解释是“朙,照也”,又说“古文从日”。换言之,朙字是照亮、照明的意思,它的古字是“明”。

这一来,明和眀之外,又出现第三个“朙”字。

要理清这三个字的关系,需解汉字的演变过程。从中国最早的甲骨文开始。

在近代出土的十多万片甲骨文中,迄今并未发现目偏旁的“眀”字,显示这是后来才出现的写法。其他具有明字意思的字体,则有四类不同偏旁:

第一类,由日和月组成;

第二类,由囧和月组成;

第三类,由口和月组成;

第四类,由田和月组成。

上述第一类就是今天通用的“明”字,但此字在甲骨文里,数量并不如另外三类,显示那不是当时最普遍使用的字。

另外三类,据学者研究,都是象形字,口偏旁表示洞口或窗户,另外的囧和田偏旁,口里的笔划,则是窗户里的窗棂格子。

换言之,这三类写法,意思均指月光透进窗户,照亮室内。

至于日月组成的“明”,一般解释为日月同辉,是指天上两个发光体。但在古人生活的自然世界里,天上同时出现日月,是清晨时刻(傍晚比较难看见月亮),故日月交替时的光亮,或许才是明字的本意。

但无论是日月交替的“明”,或是月光透进窗户的“朙”(及口田偏旁),强调的似乎都是月亮和月光,来和黑夜的暗作对比,如此才显得出照明的意思。由此亦可见在上古时代人们的生活里,月光在漆黑的夜晚里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和意义。古今中外各民族文化都有的“拜月”现象,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吧。

在周朝和春秋战国时代的金文,窗月组合的“朙”字,依然是最普遍的主流,并一直延续到秦朝的小篆,人们使用“朙”字依然多于“明”字(所以汉初的《说文解字》只有对“朙”字的解释,明只是附带一提而已)。

汉朝隶书流行,篆书许多字体被简化,“囧”的笔划就简化成“目”,于是“眀”字就出现了。

因古代“朙”字是主流,简化后的“眀”字依然维持优势,另外的明字和朙字的使用率就比较低。

如汉代曹全碑及唐人《灵飞经》等用“眀”,汉乙瑛碑及唐人颜真卿书法则有用“朙”,汉衡方碑及唐玄宗、宋徽宗书法都用“明”。

大致而言,清代以前的历代文士,多写目月的“眀”,清朝中期之后,日月明才开始后来居上,最后竟成为一统天下的局面,反而把“朙”和“眀”字变成了今人眼中的“错字”了。

若依字面情境,日月之明,为太阳加月亮,光芒四射,未免过于耀眼。

眀和朙,为夜里穿透窗棂的月光,一片清辉,透明如水,如此澄明,或许才更灵光动人。

大眀湖,圆眀园,眀德格物……这些题名或名词,若能如此理解,或也可以有另一层不同的感受和解释吧。

(附:港大校训的“徳”字也是中间少一横,港大解释其“眀徳”二字都是汉隶写法。少一横的“徳”是古字,如今有多一横的“德”,在唐代才出现,直到清代才成为规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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