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米：完美的一天

当然，卡尔维诺有更迷人的代表作，例如《看不见的城市》《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和《命运交织的城堡》，但它们再怎么石破天惊又有什么用，我的人肉记忆卡储存容量不足，它们的内容一丁点都记不住，看了等于没看。反而这个不起眼的小故事，我想我会一辈子记得，连题目也很普通，叫做《一对夫妇的故事》，却跟内容很搭，真的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没有匪夷所思的情节，没有跌宕起伏的布局。一个故事真正动人之处，对我来讲，从来都不在于令人目眩神摇的戏剧性。卡尔维诺这个短篇小说就是一个漂亮的示范。

故事很短，六页不到，大纲一句话就可以讲完：一个上夜班的工人和他上早班的妻子的一天。由工人清晨时分下班回家开始，到妻子夜晚时分上床睡觉结束。间中填满日常细节，琐碎而平淡，琐碎和平淡层层堆叠，整个故事变得有厚度了，有色泽了，读起来像看一幅画，但这幅画并不是静止的，画面延伸到画框外，让我恍惚走神，我想起了我很喜欢的Edward Hopper，虽然卡尔维诺笔下的这对夫妇不像Edward Hopper笔下的浮世男女那么疏离那么孤独，即使他们每天互相交会的时光如此短暂。

早上，他端了杯咖啡走进睡房，将她唤醒。两人抱在一起。他通常还穿着风衣，她根据他的风衣的湿度和温度，就可以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天气。他们一起半裸着身子站在洗脸盆前各自盥洗，你碰碰我，我碰碰你，从对方的手中接过牙膏肥皂，嘴里还嘟哝着。有时他们也会互相擦背，彼此爱抚片刻，随即又分开了，她赶着去上班。晚上，等她回到家里，他已经做好了家务，然后两人开始一起做饭，一起晚餐，亲昵的互动中不乏一些细细地咬啮着两人的小烦恼，例如她觉得他总是心不在焉，希望他对自己更亲热点，想到两人共处的时间那么少，不禁惘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