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毕业典礼

南洋大学最初几年的毕业典礼,都在校园搭棚举行,留下了筚路蓝缕的印记。(作者提供)
南洋大学最初几年的毕业典礼,都在校园搭棚举行,留下了筚路蓝缕的印记。(作者提供)

字体大小:

家长在乎毕业典礼的心理是多元的,尤其是经历过太多风霜,没机会受教化洗礼的父亲,心底总潜藏着一个不愿暴露的秘密。

新加坡还是自治邦的时代,日子苦哈哈,大家一块儿穷。那年头,当小学、初中或高中阶段性教育告一段落时,“升学与就业”这类作文题便进入眼帘来。由于多数人家捉襟见肘,米缸见底,因此辍学的总是比升学的多。这类作文题来到跟前,大家都泰然处之,反正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搬出“天无绝人之路,条条大路通罗马”等等熟语,生活的天地就宽了。

那年代升学路窄,逼迫出种种动容的生活故事。碍于阮囊羞涩,求学并非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子女多的家庭,无法个个春风化雨,于是凭着各自的家法,让家中幸运子女得以弦歌不辍,其余的便流入职场打工帮补家用。倾全家之力,让一将功成,扶持能者登顶,光耀门庭,是贫穷社会的普遍价值。教育不普及的社会,小学文凭都有它精神上的含金量,就别说更高等级的文凭了。因此,大学毕业非同小可,它的毕业典礼,就是人生非凡的盛典,头戴方帽,不可等闲。

升学了,就有毕业的烦恼。毕业典礼是一场艰辛耕耘的收获仪式,但收割并不意味着必然有理想的价格回报。教育普及的今天,对毕业典礼可能就没那么稀罕,你不一定要穿着学士袍骑铁马在村子里呼啸一轮,但方帽是家长完成教育子女任务的肯定,这点就无需怀疑。开心,对老怀是一种告慰,为人子女应当避免践踏家长的心情。家长在乎毕业典礼的心理是多元的,尤其是经历过太多风霜,没机会受教化洗礼的父亲,心底总潜藏着一个不愿暴露的秘密——通过儿女的表现,告示他优秀的基因。

前不久,长辈送来《民报》合订本两大册,让我闲时浏览60年代的文化足迹。旧报章的纸张已经发黄,质地脆弱,我小心翼翼翻读着,遇见了一篇《失业的南大毕业生访问记》。时维1960年,南洋大学第一届毕业生离校不及半年光景,它陈述着一名南大人失业的窘境,以及毕业典礼临近的心理焦虑。我细细琢磨,心有多感。受访者当时全家居住在一房式组屋,父亲是小摊贩。他当年报读大学,家里已经倾囊而尽,身为长子,他承受着传统家庭的重责。当时他南大毕业已四月有余,在为寻找一份正当工作焦头烂额之际,毕业典礼的脚步声近了。根据规定,学士礼袍租金15元钱,加上西装大衣等等开销,参加那场盛典,估计花费不下百元。失业当前,左思右想,他告诉父亲,不参加这场东南亚第一所华文大学的第一届毕业典礼。父亲不答应,无论如何得躬逢其盛,老父建议去向朋友借大衣。那年头,多数人家的衣柜里哪有大衣?他问了几位已婚友人,都说大喜时没钱量身定做。东奔西跑,直到典礼前的一夜,大衣仍然借不到手。父子磋商之后,决定租用。由于信息缺乏,他问了洗衣店、照相馆、成衣店,都不得要领。后来有人指点迷津,让他到小坡勿拉士峇沙路去,却只有女装出租,要男装得到大坡。他东转西拐,直到入夜时分,大衣才有了着落,总算能赶上翌日的毕业大典,圆了父亲见证孩子完成学业的梦想,一如运动员勤苦锻炼,代表出征赢取了奖牌,绕不过那座代表荣耀的颁奖台。这是一则心情复杂的故事。

若干年前,损友写了短文,陈述他当年大学毕业典礼那天,老父一早便大衣革履,整装待发,稍后才得知儿子根本无意参加典礼的往事。父亲当下失落,静默无语,让儿子自责一辈子,这是代价。不解父母心情,错误铸成,无从补偿。损友事后觉得太伤爹心,时间却不让他找到回头路。

LIKE我们的官方脸书网页以获取更多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