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冰:活人向前看

(周雁冰摄)
(周雁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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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身上都传承了上一辈的基因、神态、影子,那些前人的东西在每个人的血液里轰轰隆隆地前行,只是自己未必清楚罢了。

最近和几位受华文教育的长辈聊天,都聊到自己的收藏没处去的问题。这些收藏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而是一代人时间累积起来的书本、价格一般的字画、邮票、玩赏石等物件。

他们的说法是:孩子们不懂也没兴趣。谈到书籍,孩子们基本上不阅读中文书,更别说是他们那一代人收藏的繁体字或文言文书籍。

于是,有办法的长辈们早早就把大量华文书捐献到马来西亚的一些文教机构去。不过我相信,多数长辈的书籍和收藏都只能面对被丢弃的命运。

母亲说,前几日就有一名父亲的友人来电,说不晓得一橱的书要如何处置。母亲极其简明扼要地告诉对方:丢!没人要的。丢!

这么“惊悚”的话,我告诉母亲千万别随便再对老朋友说,免得大家的心脏不胜负荷。

那天,母亲走进我花了近两个月时间才收拾得人模人样的房子。看到书房几层书架上父亲遗留下来的书本,不无欣慰地说:以为父亲的书都被丢掉了,心里有一种犯罪感,没想到那么多还摆在你的书架上。

那是因为父亲有先见之明吧,那些他最宝贝的书,早就一叠叠亲自搬进我的书房。几本他尤其珍惜的,甚至用塑料袋装起来,上面以永久性墨水笔注明“很珍贵的书”或“有价值的书”!他亲眼看着我筛选书本,把它们一本本收好。

有的书我说不要,他就用很惋惜的语气说:哎呀,这本你都不要。这是很好的书,以后你会看的。

然后,满意地看我把书本捡回去。不过父亲说的也没错,有的书当时觉得自己不会看,但一两年后的今天,却突然想细细翻阅。原来,只是时间还没到的问题,年龄还没到的关系。

不过,这两个月收拾房子,还是有不少父亲的书遭丢弃。其中一些被我们搬到宏茂桥图书馆的书本分享橱柜放置。

把老旧的书摆上图书馆的书架,心里其实有内疚感。有几本八九十岁的老书,结果实在丢不下手,又带回家。那种感觉就像是要把一个老人家丢在什么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一样让人心酸。

对于这些上一辈留下来的东西没人要的问题,母亲喜欢重复一位她的商界友人爱说的话:“干吗整天守住死人的东西,写跟死人有关的事,让死人拖着走。活着的人就要往前看。”

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长辈,最不喜欢讨论历史还有前人(死人)的文化和哲学。确实做到了向前看,向“钱”看。

或许有人会笑他没文化,但有时候我难免佩服这类人的潇洒。还好,世界上除了第一类“长情”的长辈,还有这类“快刀斩乱麻”型的长辈。知道人可以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态活着,面对古今往来,让人心安。

其实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身上都传承了上一辈的基因、神态、影子,那些前人的东西在每个人的血液里轰轰隆隆地前行,只是自己未必清楚罢了。传承的东西和物件那是你摸得到、碰得着的,还有才华、个性、人生观……一大堆“与生俱来”的,其实并非你以为的如此浑然天成吧。

新年期间,我看着大女儿杉在厨房里忙着做黄梨酥,第一次做便烘烤了10盒,酥饼好吃得让从来不怎么爱吃黄梨酥的家庭至交B,到访时一下子吃了大半盒。临走忘了带上一盒饼,很紧张地发来短信:杉,要保护好叔叔的那盒饼!

母亲做菜的细致和天才在杉身上最有体现。那些母亲擅长且不断精益求精的拿手好菜,杉很自然地就觉得必须学上手,主动跟母亲一起学、做笔记,然后自己尝试做。

除夕那天,杉忙着帮母亲做菜,小女儿秦则忙着为姐姐缝制新年衣裙和帽子。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很会做衣服,童年时期我身上经常穿着母亲亲手做的连衣裙,得来不少赞赏。我没有做衣服的天分,但秦从小爱缝纫。旅行的时候如果她和外婆同行,两人必定在布艺市场流连忘返,对着那些布料、纽扣、花边、丝带等等浮想联翩、流口水。

秦的缝纫功夫和知识都是上网或看书获得的,中间难免有不完美之处。这时候,也只有母亲有办法指点她,教她如何做得更细致。

我们都是上一代人,上上一代人,上上上上一代人……传承的结果。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前人或活人的东西,有本事厘得那么清楚吗?

我看着父亲的藏书,我的藏书,简体字、繁体字、英文版的《红楼梦》摆在一起,这就是时光的印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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