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心里有个小莲庄

1962年,张荔英在某处花园里写生创作《莲花颂》。(图片:新加坡国家美术馆)
1962年,张荔英在某处花园里写生创作《莲花颂》。(图片:新加坡国家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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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去朝圣一样随人流入园,尽管对小莲庄的“极美”有心理准备,眼前景象还是叫人震惊得词穷。

7月中旬高温里的一天,我去了张荔英家乡——浙江南浔古镇。出乎意料,最难忘的并非张荔英之父张静江故居,而是差点就错过了的小莲庄。

那天看完尊德堂,因为太热,决定放弃小莲庄。石桥下小饭店门前,几人正准备打道回府,旁边一个当地爷叔突然插话:小莲庄怎么可以不去?不到小莲庄等于没来过南浔!

当然我知道小莲庄是至今唯一保存完整的南浔“五巨构”之一,它始建于1885年,是晚清“四象”之首刘镛的私家花园,后经刘家祖孙三代经营,于1924年形成如今可见的规模。小莲庄外园主体是个占地10亩的荷花池,说明书上写:“若在夏季,雨有莲趣,风摇菡萏,珠圆玉润,婀娜多姿……”

像去朝圣一样随人流入园,尽管对小莲庄的“极美”有心理准备,眼前景象还是叫人震惊得词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莲庄的荷池自然不比西湖浩瀚,却也只能用“壮观”形容。

那是蛮奇异的感觉,就像恍惚来到天堂某个角落,烤人的热浪瞬间退远,空气阴凉四周寂静,静得能听到风吹荷叶的窸窣之声。

静谧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连一个游客见过小莲庄都终生难忘,如果你是一个南浔人,不管走到哪里,心里定会永远涟漪着这片荷影。我想起张荔英曾挥笔画过荷花,她的那些莲花之作,与家乡这片莲湖有着怎样的牵系?

见过张荔英的两幅荷花画。一张是1970年的油画《微风中的荷花》,新加坡国家美术馆开馆后展出至今。另一幅1962年作品题为《莲花颂》,2013年在香港苏富比拍卖季中倾倒众生,以916万港元落槌,被认为是画家创作生涯巅峰的出色之作,也是拍卖纪录中最大尺幅张荔英作品。

关于1970年这幅画的创作,张荔英在日记里写:“整整10天,从上午6时开始到傍晩7时结束,我在遮阳伞下沉迷于优雅的白色和粉红色的美丽。”有个朋友去美术馆看了这画好几次,说他心里的张荔英就是那支“风中之荷”:高洁,颤抖,摇曳,坚韧。

有些意外的是,网上一篇未注明作者的文字说,1970年这幅荷花是张荔英在中国画的。这留下了一个与画家生平行迹大有关系的疑问:她在1949年后回过中国吗?1970年,离新中建交还有20年,其时新加坡人不能随意去中国大陆,当然也有人辗转去了而未声张。但除了上面那句话,并没有资料显示张荔英南来后曾经回过中国。

画幅宽1.5米的《莲花颂》,就如拍卖专辑里描述的,整幅画充滿强烈的时间记忆及临场感,构图由大小形态不一的莲花组成,动态优雅的莲干朝不同方向伸展,在画家指挥下,朵朵莲花宛如交响曲的高低音符,联同莲叶莲蓬在大自然奏鸣曲中舞动,散发宁静温暖的神采……

为1962年这次重要创作,张荔英留下两张很有意味的照片:短发娇小的她,身着绿底粉荷图案的宽松上衣和深色长裙在花丛旁写生。照片显然是特意拍摄的,精心预备的服装,款式色彩与绿叶红莲映衬,仿佛画荷女子是荷叶荷花的分身,从其间翩然而出,又仿佛彩衣飘飘的画家与荷花荷叶,下一秒就将互相融化。

盯着两张妖娆魅人的照片很久,忽然有令人心颤的发现——

如果将照片排列一下,第一张,张荔英背对镜头,面前画板上已勾勒出姿态各异的风荷,身旁是硕大荷叶,她似乎身处一片莲池之畔。第二张,就像镜头拉开,可以看到是个带围墙的不小的园子,画板左侧伸出一支白阳伞,张荔英回眸一笑,灿如红莲盛开。贴着茎叶往下看,其实并没有莲池荷塘,那些荷花养植在一个个埋入土中的缸里,尺寸不同的圆缸组成不多的几个花丛。

原来,张荔英写生而作的莲画,隐去了底部的花缸部分,画面引导观者伸展的联想,是大片莲湖莲池的风采。如果说绘画语言里会隐藏画家本人也不一定洞悉的秘密,这两张照片让人似乎读到一个谜底:画家面对南洋的几只荷缸,笔下不自觉流溢出来的,竟是故乡那密密匝匝荷池的非凡气派。

能这样说吗,即便张荔英南来后没有再回过中国回过故乡,小莲庄那一瞥难忘的莲湖,几十年岁月里仍摇漾心底?

当然,就像我的画家朋友喜欢强调的,不同地域的光照会影响那个地方的绘画色彩。《莲花颂》的气派是小莲庄的,饱含阳光的色彩却分明热带。

说张荔英的荷花之作既南洋又故乡,不知是否我的一厢情愿。有点好奇:为什么谈论张荔英作品特别是荷花画的文字,无一提及她家乡那静静绽放了百多年的莲湖?研究张荔英的生平创作,浙江南浔、尊德堂、小莲庄,是一连串关键词的最初几个——这一课,必不可少奥妙无穷。

张荔英是个说不完的话题。比如苏富比的资料说,《莲花颂》“作于画家自己的花园”。但如果你见过张荔英的实乞纳小平房照片,很难相信那里曾拥有“一池荷花”。那么,这个布置了荷花缸的“画家自己的花园”,究竟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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