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鸡粥小贩卓汉隆 悬崖勒马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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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岁的卓汉隆把他的青春岁月交给损友、帮派、文身、赌博、打架、闹事。在夜店被划两刀后,顿觉生命的脆弱与江湖兄弟之不可信。

经历当兵、打工、学艺,15年前他在熟食中心卖起田鸡粥至今。现在的他不但远离“腥风血雨”,更懂得体恤家人,并珍惜眼前踏实的生活。

其实我认识阿隆(卓汉隆,36岁)很久了。过去十多年,我不时在午夜时分到他在如切德明熟食中心的田鸡粥档口吃夜宵,吃了那么多年,宫保田鸡味道始终如一,而且看他越做越好,渐渐还有些明星艺人前来光顾,是该熟食中心的明星档。但从来不知道原来他那么“边缘”。

那天我问他,身边有没有一些误入歧途后来改邪归正的朋友可以介绍,他说有这么样的一个人:“中学辍学,爸爸早逝,结交损友,抽烟文身,与私会党徒为伍,开非法赌档,当大耳窿跑腿,打抢打架,后来还被人砍了两刀,几乎丢命,现在改过自新,从事餐饮业。”

年少曾与私会党员混在一起的卓汉隆,悬崖勒马及时回头,现已“再世为人”。
年少曾与私会党员混在一起的卓汉隆,悬崖勒马及时回头,现已“再世为人”。

听起来就像是我要的采访对象。请阿隆介绍,他说那个人就是他自己。阿隆说:“我不介意与你的读者分享我的故事,希望可以对时下年轻人有所启发。可以当成是反面教材,用来激励心志不定的年轻人。”

然后他通过简讯发了一张他大腿上的刺青图片给我,刺青图案密密麻麻,完全覆盖了两条大腿,近看远看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是龙。10多岁的时候身边的朋友大都有文身,看了觉得很威猛,于是也去文身。选了龙的图案,因为觉得龙很威风。”

大腿上的两大片刺青,成为卓汉隆年少冲动的永恒烙印。
大腿上的两大片刺青,成为卓汉隆年少冲动的永恒烙印。

那么大片的文身,“制作”工程也不简单,花了好几个星期,每次几个小时,每一针都刺痛,但为了“威风”还是忍了下来。“后来被妈妈发现,她很伤心,之前我不读书四处游荡和抽烟她已经骂了我很多次,这次她打了我两巴掌,说如果我再继续文身她就死给我看,然后哭了起来。”

阿隆本性不坏,知道事情闹大也担心真的失去妈妈,结果还没完成的大腿文身就这样“半途而废”,但已经完成的部分成为他年少无知一时冲动的永久烙印。“现在回想很后悔,那么大片的文身,要用激光去除也很困难,还好是在大腿,平日穿长裤就看不到。”

与私会党为伍

阿隆坦言,他念小学的时候成绩其实不差,会考还考到200多分。但上了邻里中学后,同学很多都有“背景”,不少还是私会党员,和这些同学混久了渐渐被他们影响。

“在学校这些同学会无端欺负人,那些有私会党背景的劝我交保护费,每个月大约10块钱就能保平安。就这样,我开始和私会党员混在一起,他们有什么活动就叫我参与,我有事也找他们,当时的感觉是有一班讲义气的兄弟照顾,感觉很好。”

阿隆住在义顺,也在那里上中学,据知那里是一大私会党的地盘,邻里校园内有私会党员活动并不出奇。与私会党徒混在一起的日子,除了没碰毒品,阿隆几乎什么偏门都做过。为了赚零用,他会帮忙大耳窿去收账,在卖翻版光碟的档口看水,在人家丧礼的非法赌档把风(党员会请大叔阿嫂来赌,从中抽佣),帮忙收非法万字票,还经常在公众场合闹事打架,甚至尝试抢人家的手机。他说:“我虽然没有正式加入私会党,但也算是半只脚踩了进去,当时觉得帮忙他们做些事可以有钱赚,日子过得自由自在,没有压力。那段日子我根本无心向学,加上爸爸在我16岁生日前两天过世,家里突然没人管我,就更放肆了,我连中学都没读完就辍学,每天就在外溜达生事。”

阿隆“为非作歹”所赚的钱其实也不多,每次几十元,都花在去舞厅、买烟酒,以及赌博上,其中有一部分给他用在文身的费用上。事实上文身也不便宜,要好几百元,都是阿隆帮忙私会党做一些偏门赚的小费和佣金。

一家前往祭拜早逝的父亲。(受访者提供)
一家前往祭拜早逝的父亲。(受访者提供)

阿隆说:“但现在回想,那种所谓的自由自在是看不到未来的。我只知道今天看谁不爽把对方痛凑一顿,明天要去哪里收账,后天要去哪里开赌档,不知道大后天会发生什么事,一天过一天,有点茫然。”

与死神擦肩而过

阿隆的人生转捩点是在18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时18岁的他到夜店Zouk寻欢,玩得兴起,突然来了一帮人,二话不说就对他拳打脚踢,还亮出了刀子。“当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们的拳头和飞腿如雨下,我连痛都感觉不到,然后就觉得全身好像湿湿粘粘地,我低头一看,发觉白色的衣服一片血红,感觉颈项很痛,头很肿。当下我知道自己应该是受伤了,拼了命往外跑,幸好给我叫到一辆德士冲去医院。”

阿隆回忆当时的情景似乎也心有余悸。他当时中了两刀,一刀在手臂,一刀在颈项接近喉咙之处。医生当时对他说,他喉咙附近的一块肉被砍得几乎掉了出来,只要喉咙的刀伤多1.5公分,他就必死无疑。“当时也惊动了警察,但我不想再添麻烦,只告诉警察我自己不小心喝醉跌进沟渠割伤。”

其实阿隆并非不知道被砍的原因。原来事发半年前,阿隆在北部一商场因为瞪眼事件与一帮人打过架,半年后那帮人刚好在Zouk遇见阿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拳头飞腿刀子齐出,几乎酿成大祸。

18年前的这一刀,几乎让卓汉隆丢了命,也让他改邪归正。
18年前的这一刀,几乎让卓汉隆丢了命,也让他改邪归正。

“那次被砍,我的颈项和手臂总共缝了13针,让我懂得害怕,有点领悟,当时和我在一起的私会党员并没有保护我,甚至还说‘幸运啊不是我被砍’,让我怀疑他们所说的江湖义气到底在哪里。那两刀几乎让我丢了命,让我突然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和宝贵。最糟糕的是,我完全没顾虑到妈妈的感受,让她很担心难过。”

妈妈串沙爹养家

说到妈妈,阿隆很愧疚。“妈妈的命有点苦,书读得不多,没有在社会工作的经验。爸爸37岁那年肾衰竭开始洗肾,5年后在我快16岁的时候就过世,很年轻,才42岁。妈妈突然得一手扛起整个家。为了照顾我和姐姐妹妹,靠串沙爹赚钱。”

卓汉隆(左)早年的全家福,遗憾的是爸爸(右)在42岁就因肾病去世。(受访者提供)
卓汉隆(左)早年的全家福,遗憾的是爸爸(右)在42岁就因肾病去世。(受访者提供)

说到串沙爹,阿隆有点气愤。“那是很辛苦的工作,妈妈从外头接回来一桶一桶的沙爹,每天就不断串,每100串才赚七块钱。有时我们几个孩子也帮忙串,弄到双手又油又黄。所以我现在不吃沙爹,一看到沙爹就想起以前的苦日子,反胃。”

阿隆坦言他少年时期因为过于叛逆,与妈妈的关系不十分融洽。“但我知道妈妈很疼爱我们。串沙爹的钱真的不多,除了日常的生活开支,她都省下一些钱给我买玩具,所以我一直觉得要给妈妈一些补偿。”

现在的阿隆已经远离私会党,那次几乎要了他的命的两刀“砍醒”了他,不再捞偏门。他在当完兵后正经地在外找了一些营销工作,也到小贩档口当助手,从中偷师学了一些经商之道,也学了一点厨艺,2003年在如切一带的德明熟食中心租下了一个档口卖田鸡粥,转眼就是15年。

卓汉隆在德明路熟食中心经营田鸡粥小贩档口,不时有一些本地艺人来光顾,生活过得踏实。(受访者提供)
卓汉隆在德明路熟食中心经营田鸡粥小贩档口,不时有一些本地艺人来光顾,生活过得踏实。(受访者提供)

但这15年与田鸡打交道的日子也并非过得一帆风顺。头两年他的生意马马虎虎,一度几乎就要放弃。最要命的是,他在本地两个综合度假胜地开业后沉迷赌博,又输了一把人生。

妈妈从外头接回来一桶一桶的沙爹,每天就不断串,每100串才赚七块钱。有时我们几个孩子也帮忙串,弄到双手又油又黄。——卓汉隆说母亲串沙爹养家

那两刀几乎让我丢了命,让我突然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和宝贵。最糟糕的是,我完全没顾虑到妈妈的感受,让她很担心难过。——卓汉隆说夜店遇袭

沉迷赌博输了13万

2009年,本地第一个综合度假胜地在圣淘沙开业,阿隆心痒痒,到赌场试手气,这一试就让他上瘾沉迷,半年后金沙也开业,阿隆成了本地两个赌场的常客。

阿隆说他在2009年到2013年间的日子主要都在赌场度过。“那时我每天下午开档,到了半夜两点收档后,我就直接去赌场玩到早上才回家睡觉。第二天再重复。每天这样过日夜颠倒的日子,过了将近四年。”

因为每进一次赌场就得付入门费,他为了“省省”于是直接给了2000元的入场年费。“当时妈妈原本还想‘赞助’这笔入场年费,明知是错还是纵容,可见妈妈多么疼我。”

因沉迷赌博,卓汉隆在赌场输掉了13万元,一度得将车子卖掉。(受访者提供)
因沉迷赌博,卓汉隆在赌场输掉了13万元,一度得将车子卖掉。(受访者提供)

那四年的赌场搏杀,阿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不断输钱,他开始欠下档口的水电和煤气费,也无法再供养自己喜欢的车子,于是得将车子卖掉。当时交往了年多的女朋友也被他忽略,最后分手。“后来我算了算,我几年下来在赌场输了13万元,那是我之前经营田鸡粥档口用了几年赚来的血汗钱,一下子就没了。”

好在阿隆悬崖勒马,在朋友的劝说下上网自己申请自愿禁门令,才戒掉了赌瘾。

阿隆说:“我从赌博中得到的教训是,不论输赢,结果都一样。当我很轻松赢得几千元,我会认为钱来得很容易,隔天就不想工作。当我输了钱,心情不好,隔天也是没心情工作。总之,不管是赢了还是输了,都会影响我的日常生活。”

到电视台当临记

眼尖的观众/读者或许会觉得阿隆的样子熟口熟脸,原来这几年他也在电视台当临时演员,在电视剧集中偶尔会看见他。“2014年有电视台的人来我档口用餐,他们问我有没有兴趣在一套剧演个卖鱼丸面的小贩,我贪新鲜,就去试试。”

自2014年起,卓汉隆(左)也到电视台当临记,有机会与李南星等演员同台演出,接触到全新的环境。(受访者提供)
自2014年起,卓汉隆(左)也到电视台当临记,有机会与李南星等演员同台演出,接触到全新的环境。(受访者提供)

阿隆从当初的一个镜头,晋升到现在有一些台词,在临时演员的级别中升了好几级。赚的外快虽然不多,但这是他扩大人脉的好地方。“这是一个我以前从没接触过的环境,我开始认识一些与我生活圈子完全不同的人,我发现原来社会真的分很多阶层,而钱是区分人的社会地位的关键。”

见证妹妹(中间穿婚纱者)结婚,看见姐姐(右一)和妈妈(右二)生活过得安稳,是卓汉隆的最大安慰。(受访者提供)
见证妹妹(中间穿婚纱者)结婚,看见姐姐(右一)和妈妈(右二)生活过得安稳,是卓汉隆的最大安慰。(受访者提供)

阿隆坦言,他也希望自己大富大贵,但他明白一个人要成功靠的不仅是努力,还得讲求运气,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都不能少,因此也不强求,只愿生活过得安稳。“安慰的是,虽然我书读得不多,但妹妹和姐姐都很自爱,都读到大学毕业。现在我们三个孩子都有能力让妈妈过较好的生活,偶尔还带她出国旅行,希望能弥补她过去为了我们的付出和牺牲。”

阿隆当小贩摊主,从当初的几乎做不成,到现在每月有足够的钱给自己和妈妈用,算是苦尽甘来。他也透露,在小贩中心经营饮食档口,要请到好助手并不容易。“说真的,读过书的不会到闷热、工作时间又长的小贩中心打工。会来这里打工的,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背景。”

阿隆试过有员工偷钱,有顾客耍赖不付钱,但或许因为自己是过来人,所以特别宽容。“对做错事的员工,我会给机会。对顾客,我一定笑脸迎人,因为他们每个都是我的老板。为了避免有人闹事,我在档口装了几个闭路电视,一旦起争执,我就找证据出来解决。这个方法很奏效,至今还没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情。”

由于口碑好,前来光顾他档口的客人很多,自从在电视台当临记后更不时有一些演员去“帮衬”,令小小的田鸡档口星光熠熠,更激励了他。有趣的是,阿隆发现一些当年曾经打过他的人也是他的顾客,但阿隆并没去对质,毕竟过去的不堪都过去太久,人家还是带着一家大小来,想必也老早改过自新,不必重翻旧事。阿隆今天甚至还与朋友联合投资开设美容院,生意不算火红,但业务稳定,与从前“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私会党日子相比,他很喜欢现在的踏实。

卓汉隆在德明路熟食中心经营田鸡粥小贩档口,不时有一些本地艺人来光顾,生活过得踏实。(受访者提供)
卓汉隆在德明路熟食中心经营田鸡粥小贩档口,不时有一些本地艺人来光顾。(受访者提供)

今天的阿隆已经不再和私会党有任何关联,他说:“我看到不少当年私会党员的下场,他们基本上只有三条路,一是跑路,二是坐牢,三是死掉,我不想走这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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