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器官救人 家属内心挣扎谁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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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捐赠器官,近来成为城中热门话题。

获得18岁槟城少女麦嘉敏心脏的狮城少妇李淑玲,上个月飞到槟城,让麦嘉敏的父母再次听到亡女的心跳。

这场相聚引起新马关注,该不该捐赠器官,更成为茶余饭后热门话题。

其实本地几十年前已开始器官移植手术,但对当时的人们来说,那是充满未知又“恐怖”的事。

记者跟相隔20多年捐赠器官的家属对话,了解背后的心酸与挣扎,探讨这几十年来,社会是否更能接受器官移植。

个案1:儿突逝世 母陷两难

上一刻还在和他说话,27岁儿子下一刻就昏迷不醒,几小时后竟宣告脑死。

还无法接受噩耗的的慈母,当场得做出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捐或不捐器官?

这是陈淑良(82岁,退休)26年前面对的两难处境。

上世纪90年代初,教育程度不高的她从未听过“器官捐赠”,不晓得人死后还能捐器官救人,更不知道儿子的心脏将捐给本地首名心脏移植女病患。当下她只知道,平日健康、当正规军人的宝贝儿子就此永别了……

就在几小时前,小儿子蔡炎杰和朋友聚会后,少见地申诉头痛。母亲给他两粒止痛药后,他便回房睡觉。

不久后,她尝试叫醒儿子,却再也叫不醒,急忙电召救护车求助。

抵达医院一个半小时后,医生宣告儿子脑溢血和脑死,并问她要不要捐出儿子的器官。

当年,人体器官移植法令(HOTA)还没修改,院方无法自动取出死者的肝、肾、心脏和眼角膜,得一一说服每个死者家属捐器官。

“医生一直告诉我,儿子的器官还很好,不要浪费,有四个人要等着用。”

陈淑良起初不愿意。她难过地说:“他好好去做工,晚上就这样,我不甘心,不接受……”

器官移植协调员何书正(29岁)受访时说,脑死一般是意外造成,噩耗来得太突然,家人往往很难接受。

陈淑良最终相信医生“做好事”的说法,答应捐出儿子的肝、肾和心脏。

尽管如此,多年后她仍不时质疑当初的决定——“到底我做的决定对吗?”

个案2:听从女儿遗愿 慈父果断捐器官

相比之下,麦俊华(46岁,承包商)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要捐出女儿嘉敏的器官,因为那是她16岁时就交代好的遗愿。

从事建筑业的麦俊华,工作风险较高,20年前已决定签名捐器官。他不断提醒家人,死后一定要照办,别让好好的器官烧成灰,不利人也不利己。女儿长大后,也决定跟随。

因此,女儿前年因先天性脑部疾病宣告脑死时,麦俊华毫不思索地选择捐器官。

然而,他的决定遭好些亲人反对。他的母亲(嘉敏的祖母)就希望等待奇迹,不然就等到她心脏自然停止跳动为止。

“亲戚们也质问我,为什么放弃女儿,说她死了还从她身体取出器官,问我怎么可以那样做?”

其实,医生宣告病人脑死时,已用尽各种方式,因救不了才诊断脑死。

器官移植协调员何书正解释,脑死和昏迷(coma)不同,脑死是头脑已完全损坏,不可能抢救了。

当脑缺氧时,器官还能运作,但若不尽快取出,器官就会逐渐退化至完全停止。

捐赠和受益双方 该不该见面?

重获“心”生的陈水萱,20年来在钱包里收藏捐赠者蔡炎杰的讣告。虽然已熟背讣告上的地址和号码,但她从来不敢上门。

在本地,基于保密原因,器官捐赠和受益双方,都不能获知对方的身份。但陈水萱隔天读到蔡炎杰去世捐器官的新闻,就知道捐赠者是他,只是不敢告诉对方的家属。

2011年,媒体拉线后,在双方同意下,安排到陈淑良住家见面。

据当年报道,陈水萱到前往陈阿嫲住家途中,紧张地落泪,觉得一切犹如做梦。她不断自问,真的可以和她见面吗?

踏入住家那一刻,两人紧紧相拥,兴奋地互吻脸颊。

陈淑良说:“我儿子的心在她的身体里面,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了!”

那场见面对双方意义重大,若非当事人,很难理解他们当下的心情。家属知道,死去的亲人还活在眼前的身躯中;受益人也知道,自己重获新生,是因眼前人的决定。

可惜的是,陈淑良和陈水萱只见面两次,过后都是打电话问候。

虽然陈水萱今年初拨电说,新年要再找陈阿嫲,但陈水萱迟迟没出现。陈阿嫲多个月后才得知,原来她过后去世了。

换心后,陈水萱一共多活了26年,这同时意味着蔡炎杰的心“多跳”了26年。

相信这也是承受丧子巨痛的陈淑良最大的安慰吧。

亲友受感动 签字捐献

另一名捐赠者家属麦俊华和妻子,也因为和受益人李淑玲见面后,减少以泪洗脸的日子。

双方上月中的相聚,是在移植手术的两年后。该不该见面,受益者李淑玲已犹豫了两年。

完成移植手术隔天,李淑玲就看到麦嘉敏脑死捐器官的新闻,当时她就很清楚,体内跳动的心,是属于麦嘉敏的。

两年来,她天天关注麦嘉敏父亲的面簿,但没勇气联系他,担心违反条例。直到少女父亲在面簿表示渴望再听女儿心跳时,李淑玲才鼓起勇气联系对方。

两人决定公开相聚,让更多人看到器官捐赠的意义、提倡器官捐赠。感人故事见报后,他们的确做到了。

麦俊华说:“有几百名朋友和陌生人告诉我,本来从没想过要捐器官,但读了我们的故事后非常感动,如今已纷纷签字捐献了!”

成功把少女心脏带回家的李淑玲也表示,从槟城回来狮城后,其他心脏受益者也告诉她,希望有机会与捐赠者家属亲自见面道谢。

“但我们也了解,不是每个捐赠者家属都想见面,因为这会勾起伤心回忆,毕竟他们的亲人是因为意外脑死才捐出器官的。”

祖母过去两年放不下

李淑玲要飞槟城与少女一家见面,麦俊华期待不已,他的母亲却再次追问:“你为什么没有救嘉敏?”

麦俊华受访时透露,母亲一直反对他捐出嘉敏的器官。当时看着眼前的孙女还在依靠生命维系仪器呼吸,母亲无法明白,脑死的她已返魂乏术了。

过去两年来,这名祖母始终无法放下。麦俊华说:“母亲责怪我不要救女儿,还说切开她的身体取走器官,非常残忍。”

因此,当嘉敏的祖母和李淑玲初见时话不多,直到祖母也终于听到李淑玲的心跳时,态度才开始转变。

李淑玲说:“嘉敏的阿嫲开始跟我多说话,还关心地叫我多吃。最后一天,我们合照时,她竟然肯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我当下知道,她终于接受我,也肯放下过去了。”

麦俊华透露,母亲几天后主动告诉他,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这让他如释重负。

“她知道嘉敏给了李淑玲新生命,让她能照顾她的三个孩子。她还说,现在好像多了一个孙女!”

与受益者见面 阿嫲终于释怀

间隔20多年,陈淑良和麦俊华前后捐出亲生骨肉的器官,虽然理由和背景不同,但两人是少数能与受益者团聚的幸运者。

阿嫲陈淑良捐赠儿子心脏的20年后,在媒体牵线下,终于与受益者陈水萱见面,当时陈水萱已50岁。

多年来不断质疑捐器官决定的陈淑良,一见到陈水萱,就终于释怀了。

“她因为骨癌少了一只脚,但我看到她很努力地为生命奋斗,也珍惜她的生活。儿子的心脏没有白给她。”

另一边厢,麦俊华上个月在槟城聆听女儿在狮城少妇李淑玲(37岁)体内的心跳声后,也确认了捐器官的决定。

“我知道女儿还没有完全走,她还活在某个人的身体里,继续为社会贡献。”

器官移植协调员:家属需时间平复情绪

何书正(29岁)当器官移植协调员约一年后,某天接获令人难过的消息:年仅1岁半的日本女童,在公寓游泳池溺水,最终脑死。

负责协调此案的他,抱着同理心从死者家属角度思考,想象未来亲生孩子若意外去世,自己也必定痛苦难熬。

尽管情绪复杂,他仍得专业地完成工作,问女童父母是否愿意捐出女儿器官。

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器官素质会下降,但他一见面并没有匆忙进入这话题。

“失去亲人时,家属一般会先抗拒事实,若这时提捐器官,他们一定会激动地无法接受。他们最需要的,是平复情绪的空间和时间。

“协调员会先协助家属接受死亡,同医生拿扫描图给他们,解释脑死是什么。若有需要,就找辅导员、社工或宗教领袖开导他们。”

察觉女童父母情绪平复后,何书正才问他们是否要捐出女儿器官。“他们听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叫我们等一等,给他们时间想一想。”

约半小时后,父母签字答应,日本女童也因此成为本地最年轻的肾脏捐赠者。

尽管不时得面对咒骂他们的死者家属,但何书正透露,也会碰到主动捐器官的家属,有些为“积德”,有些为延续离世亲人的助人精神。若器官因不适合捐不出,他们反而会感到难过。

“捐赠器官就像是生命的逗号,生命还能以另类方式延续;但若捐不出去,亲人的生命就到此为止,是一个巨大的句号。若捐出器官,死去的亲人不再只是意外的受害者,而是挽救生命的英雄。”

记者短评:国人对器官移植有更高意识

两起个案跨越不同年代,从对器官捐赠课题浑然不知,到死前已交代好捐器官,这些年来公众对器官移植已有更高意识。

的确,从2004年至2007年期间,每年平均有174名器官移植受益者。2008年至2016年,进一步增加到每年平均224人。

HOTA在2004年修改后,自动纳入所有21岁至60岁的公民和永久居民(回教徒在2008年也被纳入),否则可捐出的健康器官会更少,器官移植协调员得更辛苦游说死者家属。

协调员透露,选择退出HOTA的人占人口约3%。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这3%愿意花精力要求退出,也不愿捐器官。

至于另外97%是否积极愿意捐器官,或是被动地“被迫”加入,则不得而知。

唯一能看出一点线索的,是必须主动加入的医药(治疗、教育及研究)法令(MTERA)。在MTERA下,任何国籍的18岁以上人士,可选择捐赠大体或身体任何器官和部位,以供移植、教育或研究。然而自愿捐赠的,只占人口3%左右。

在亲人刚过世时还得做出捐器官的决定,心情难免复杂。如果能事先与家人讨论器官捐赠问题,不论捐或不捐,往后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家人就无需面对巨大精神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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