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哉亭上草萋萋

徐州快哉亭(衣若芬摄)。
徐州快哉亭(衣若芬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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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若水

贤者和小人、大王和庶人,接受的是同样的风。如果有什么差别,不是基于天生的社会层级,而是道德修养。

推开虚掩的双扇大门,轻微的咿呀响。探头左右张望,约莫一百米之外,一幢重檐攒尖式的仿古建筑,两侧扩展敞廊。

正想踩着裂砖往前瞧一瞧柱子上的楹联文字,身后被唤住制止。

我转头看见一位老者向我招手,要我返回。

“危险!房上的屋瓦会掉下来砸伤人。”他说。

老者问我怎么进来这个小院。

“快哉亭公园”,我就是冲着这“快哉亭”来的啊。

燥热的徐州,清晨落了清新的阵雨。雨停了,我收起伞,任风摇树梢滴滴答答的水珠点在衣上。

凉亭里聊天唱歌赏荷花的爷爷奶奶自得其乐。我从网络上查到“快哉亭”的位置,顺着指示走,和遇到的路人确定方向。

“请问快哉亭是从这条路去吗?”我在路叉口问。

大婶一边摇着蒲扇说:“快哉亭?这里就是快哉亭哪!”

我说:“是在这公园里,有个像亭子的……”

她歪着头想,手指往反方向:“亭子在那边~”旁边的大叔说:“不是那个亭子,”他朝我说:“你说的‘快哉亭’不能进了!在前面小坡上。”

果然,走到水泥阶梯下,吃了闭门羹。

在底下拍了几张照片,意犹未尽。拾级登临门外,发现门没锁。

站在快哉亭的院子里,我和守院的老者闲聊,他说姓丁,来这里几年了。

1077年苏轼任徐州知州,驻节徐州的京东提刑使李邦直在城东南高地建亭,苏轼作《快哉此风赋》,亭子便命名为“快哉亭”。现在的“快哉亭”是1980年代所建,丁伯伯说:年久失修,这里游客不能进来。原来是大门没锁好,我刚巧“趁虚而入”呀!

我们望着长了草和小树的亭台屋顶,这里废弃多久了呢?敞廊里有碑刻,我想过去看一下,刚要往前,再度被制止。

苏轼很喜欢“快哉”这个词,“快哉”源自战国时代宋玉的《风赋》。《风赋》里写道:某天,宋玉和景差陪同楚襄王游览兰台宫,一阵凉爽的风飒飒吹来,楚襄王忍不住敞开衣襟,迎着风说:“快哉此风!”

“快哉”的“快”,既传达风的速度,也显示风使人通体舒畅。人们在高台或四面无墙的亭子,往往能感受风的吹拂,为亭子命名“快哉亭”,恰如其分。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徐州、黄州(今湖北黄冈),都有苏轼命名的“快哉亭”,如今只剩徐州保留遗址。

宋玉写《风赋》;苏轼写《快哉此风赋》,表面上只是沿用了宋玉“快哉此风”的语句,可是两文一加比较,就能发现苏轼超越甚至推翻宋玉的观点。在《风赋》里,楚襄王在“快哉此风”之后说:“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意思是:这么舒服的风,平民百姓也能享受吗?宋玉趁机从身份、阶级、环境的差异,区别高下贵贱,说大王吹的是“大王雄风”;平民百姓吹的是“庶人雌风”。“大王雄风”使人开朗;“庶人雌风”让人生病。

宋玉想劝说大王体恤百姓生活,但是很难肯定,如果楚襄王智商和情商不高,会不会反而助长了他的优越感呢?

苏轼虽然担任一州的行政长官,并不因此认为大自然对于每个人有个别条件待遇,《快哉此风赋》说:贤者之乐,快哉此风。虽庶民之不共,眷佳客以攸同。穆如其来,既偃小人之德;飒然而至,岂独大王之雄。

贤者和小人、大王和庶人,接受的是同样的风。如果有什么差别,不是基于天生的社会层级,而是道德修养。即使是小人,也有机会被温和的风感化,这就是《论语》里说的:“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施行仁政的官员,是能让百姓畅快的啊!

后来到了黄州,苏轼有职衔而无职权,他替和他同样被贬谪的张偓佺筑的亭子还是命名“快哉亭”。苏轼写了《水调歌头》词给张偓佺,尾句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人如果能培养孟子所说,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行得正,风吹不倒,快哉!

小院里的风,刮不起巴掌大的梧桐落叶。丁伯伯示意我该离开了。

向眼前这颓坏的快哉亭投以最后一瞥,双扇朽门咿呀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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