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丽珊:奔忙的国度 奢侈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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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耐性,反映在公共领域所展现出来的薄弱或缺席,或许纯粹流于表面,却促我不禁思考——我们一定要那样急促不安的活着吗?

近年除了一两次父母卧病必须回来长时间照看,否则回国最长三周,最少数日。短短时日里,发现一个令人不安的现象——国人的步伐冲得越来越快,似乎人人睡眠不足,耐性严重缺失,有时快到连说一声“谢谢”都觉得奢侈,彼此间的语言变得乏味苍白。

上超市购物,当收银员找钱,对方把钱塞到我手里时双目直视,反而是我自觉的向对方说“谢谢",而对方冰冷的眼神瞬间转移至我后方的顾客,不耐烦的说:下一个。我像是碰了一鼻子灰,尝试说服自己这是个别的例子,后来慢慢发现,这样的情况在本地相当普遍。

这两年父母的年纪大了,行动力大不如前,促使我越发注意生活中行动迟缓的人。在超市里推着购物车的妈妈行动稍微慢些,后面的人毫无保留的发出“啧啧”声响,或是发出长长的叹气。在组屋楼下走廊,看见一位老先生缓步慢行,后面骑着电动踏板车的青少年不耐烦地用英文高声说“借过,借过”。老先生要快也快不了,连转身向年轻人白眼的力气也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耐性,反映在公共领域所展现出来的薄弱或缺席,或许纯粹流于表面,却促我不禁思考——我们一定要那样急促不安的活着吗?

我们的焦躁表现在毫无一丝柔意的眼神,似乎永远飘向远方,并且很不愿意为彼此停留片刻,耐心地听对方把话讲完。我们也根本来不及看彼此半眼,微笑当然也是多余的。生活中如此急促的步伐,容易转化为更多负面情绪,逐渐蔓延,并加剧至生活的各个层面,定格为我们人际关系的相处方式。全世界都知道俄罗斯人不爱笑,起码对陌生人而言是如此,但我反而觉得更难笑得出来的是住在这里的我们。新加坡人其实很善良,也很友善,但是在一隅独处时,我们确实是紧绷得很。

脑海里,在其他生活过的城市的消费世界里,收钱的那方不说“谢谢”的,我还真没见过!我不忍心抱怨,只是在想,新加坡人怎么跟别人越来越不一样,我们好像也接受了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社会;或许居住太久了,很多人根本没有发现或是不在乎。如果把自己当成是初来乍到的游客,如此急躁的社会隐藏了什么?这难道是我们为社会进步必须付出的代价?

人浮于事,谋生立业,我们一直被别人打分和评估,连公司企业也有绩效指标(KPI) ,我们何不为我们的社会打分、评估,同时也为我们自己打分、自我评估,以营造一个更好、优雅与和谐的社会?

确实,我觉得我们还称不上优雅,但是我们一点也不差。当那对夫妇在小贩中心对那位想要共用桌子吃饭的老先生动粗时,新加坡人的善良基因被挑动起来,以人神共愤之势,集网民力量,人肉搜索揪出这对夫妇以负起法律责任。舆论的压力、或受良心谴责,以及现实的考量,两人最终受到制裁。这也是我们社会发出鲜明的指标,对无法容忍的行为毫不手软。

社会行为的规范,我们有法律的保护;社会运动的推行,只能有限度的发挥作用;社会关系的和谐与润泽,唯有靠人心。我们扪心自问,面对飞快步伐的压力和追求效率的情况下,我们是不是对下属、同事和朋友少了体谅,对年幼的孩子少了耐性,尤其是对年迈的父母更没有时间去听他们说话?奔忙中的我们是不是忙到无暇自问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或退一步想——自己真正不要什么?

社会和国家可以飞跃似的追求进步,制度可以精准到位,唯独不能妥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那股“人味”,一旦被所谓的速度和效率、冷漠和漠视等侵蚀殆尽,我们就再也找不回该有的温度和温情。

父亲卧病在床多日已逐渐康复,我在他的病榻旁发挥记者本色,问起1938年出生的他如何度过日战时期。我也因此第一次知道他在那个时候以几岁大的稚龄,从柔佛南部的小镇被大妈和大哥带着坐火车飞奔到彭亨州避难。他们在亲戚的帮助下很快的盖了房子,找了一片地种稻米,住到日军撤走才回去。居住的地方经常看见许多孔雀走来走去,连白色的大象他们都见过。我问他吃饭配什么菜?他说,自己种的米香得不得了,干吃米饭都很美味。

过去,我从来没有这般耐心听父亲的故事。明天后天我还是会继续“访问”他,听故事、写故事……陪伴,就是谢谢他最好的方式。

(作者目前在台湾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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