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之一”称号,肖全受之无愧。他在中国思想解放的1980、90年代,花了十年时间,用镜头留下这一代文艺青年如顾城、三毛、张艺谋等人最真诚的初衷,并于1996年出版《我们这一代》,引起文化界热烈反响。他受本地无界限讲堂邀请,将于这个星期天与读者分享这本摄影集背后的故事及其意义。 陈宇昕/报道 照片由无界限讲堂提供 对肖全而言,《我们这一代》摄影集是不可超越不可替代的。 他的确有理由如此自豪自信。 对于“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之一”这样的称号,他也是受之无愧的。 1980、90年代是中国思想解放的新高潮。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被压抑的知识生产终于解套,加上国外思潮的推波助澜,一代有识青年纷纷投入艺术创作,从顾城、北岛、张艺谋、崔健、张晓刚到杨丽萍,从文学、电影、音乐、绘画到舞蹈,艺术浪潮席卷中国大陆,迸发出灿烂的理想光芒。 肖全正是在如此重要的历史阶段中,用他的摄影镜头,留下了这一代文艺青年最动人的初衷。 而今物换星移,中国再不可能复制另一个1980或1990年代,致使《我们这一代》摄影集拥有了独一无二的文化历史意义。 寻找老茶树后攀黄山 从电视访谈、报章杂志的报道中,开始对肖全有了种浪迹天涯的印象。 接受长途电话采访的前一天,肖全才刚离开云南山区,乘飞机抵达安徽,马不停蹄地攀上黄山,恰如其分地印证了我对他这位知名摄影师的初步想象。 肖全走入云南山区,为了寻找1700多岁的普洱老茶树;在黄山,他继续享受自然风光,夜里看满天星斗,早上起来,为着透过窗棂洒在床头上的阳光而感到惬意满足。 电话接通,我们开始聊他的近况,很快就谈到《我们这一代》。 这部摄影集,几乎成了肖全的代名词。 肖全说:“我出生在1959年,读小学的时候赶上了文化大革命。我们那代人,在学业上,没有好好读书。后来邓小平把国家安顿得差不多了,改革开放了,西方很多哲学思想艺术观点,各方面,一下子涌进来。这些年轻人纷纷从自己喜爱的行业里面,得到西方的滋养,绘画、电影、文学……形成了各自的世界观,他们纷纷想表达各自对世界的看法,所以中国就出现了文化繁荣的阶段。我的作品,就是在这样重要的时代完成的。” 1978年,肖全高中毕业,加入海军一个航空兵飞行部队。 “我在天上飞了四年。” 1980年,他的父亲给他买了一台照相机。海鸥牌的,160多块人民币。肖全自此带着海鸥牌照相机,乘飞行任务之便,到中国各地摄影。 他例举了1982年的海南岛三亚,那时候三亚还是个荒凉的渔村,他以摄影镜头记录了当时中国的状态,这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对“我们这一代”的定义 肖全离开海军后,回到成都生活,结识了一批艺术家,他们是画家何多苓、诗人翟永明、作曲家何训田和诗人柏桦等人。后来他在一位诗人好友钟鸣办的杂志《象罔》里读到一篇介绍美国诗人庞德(Ezra Pound)的专稿,立刻被杂志上庞德的相片所震撼。那是庞德晚年摄于意大利威尼斯的一张黑白照片。 “庞德戴着一个黑色礼帽,拄了一个拐杖,黑色的大衣。然后他说,我不想工作了,一切都是徒劳的,一切都那么艰难,理解来得太迟了。我看到这张照片后,非常激动,我就觉得中国的艺术家也要有这样的照片。我就决定做一件事情,要为我喜欢的艺术家拍一张像这样的照片,又能感动我,又能感动别人。” 自此,肖全花了十年时间,通过朋友介绍,到处寻访这些年轻的艺术家,捕捉他们最灿烂的时光,最后拍摄超过百名艺术家,于1996年出版《我们这一代》,引起文化界热烈反响。 如何定义“我们这一代”,肖全认为:“我们这一代,生于毛泽东时代,成长于邓小平时代。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毛泽东时代的教育,但我们长大成人后,看到的世界和西方交流,则来到了邓小平的时代。” 如果要划一个时代界限,那就是1997年,邓小平逝世那天。 1997年2月,邓小平逝世,没来得及见到香港回归,仿佛一个时代就这样带着遗憾结束了。当时肖全在北京,看见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邓小平的画像,在天安门广场纪念伟人,而他身后城楼上挂着的,是毛泽东的巨像。肖全按下快门。他认为,这张照片,正好概括了他们那一代人。 谈拍顾城、三毛、杨丽萍 拍摄过这么多人,人们总喜欢问肖全,关于他与三毛、顾城、杨丽萍的交往。 1986年,肖全参加了四川《星星诗刊》评选“中国十佳诗人”而办的活动,当时入选的北岛、顾城、舒婷等人都聚到成都,肖全拍了一系列照片,包括一张顾城与妻子谢烨凝视窗外的照片。 顾城当时穿着中山装,坐着,谢烨则穿一件粗呢织成的外套,半倚在顾城肩上,却不知为何,隐隐有种违和感。 肖全曾形容顾城像个孩子,他说:“顾城发生在岛上的故事(指顾城夫妻双双死亡的家庭悲剧),大家都很遗憾。他是个很敏感的诗人,他的故事令人伤心。他的诗歌,像《黑眼睛》,很打动人。” 顾城曾在赠予肖全的诗集里写道:“那些花已经走远了。给肖全。”——而顾城,就真的不再回来了。 对肖全而言,三毛更是特别的。 1990年9月,三毛到成都,请肖全替她拍照,当时三毛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了。 没想到,隔年1月,三毛在台北骤逝。 这组照片仿佛是三毛离世前最后的留影,后来集成《天堂之鸟:三毛摄影诗歌集》,肖全也办了三毛摄影展,悼念这位朋友。 肖全说:“三毛那种敢爱敢恨的生活态度,令80、90年代的读者感慨。那个年代,真正能走出国的人数量有限。三毛文字的轻松自然率真,那种神秘的非洲撒哈拉的故事,打动很多人,包括我。” 在西安拍贾平凹,到长沙拍残雪,肖全也都和他们谈三毛,三毛就是能够牵动许许多多人的传奇作家。 至于舞蹈家杨丽萍,两人至今仍是很好的朋友。这些年肖全一直有机会拍摄杨丽萍的照片,他曾告诉她,要在她成为老太婆的时候,再为她出一本画册。 肖全说,杨丽萍是像仙女一样的舞蹈家,拥有旺盛的生命力。 “我对杨丽萍的认识,她的舞蹈,像一个特殊的载体,比如用月光、孔雀、雨滴、火……我觉得她的舞蹈,接通了人类和宇宙的关系。她不只是一个美丽的艺术家,而是有思想的大师。她至今仍很执着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作品。” 和拍摄对象交心 人物摄影有时候会陷入一种物化对象的误区,对此,肖全表示,他的发心是正面善良的,一心只想为中国艺术家留下一些好照片,不是出自商业目的,更不是想出名。 “我在他们面前也很自然、自在,他们看到我,也很容易接纳我。他们在我的镜头面前,都表现出很轻松自在的一面。他们信任我,所以不会掩饰心里的一些状况。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可以把他们最自然最真实的一面拍下来。就是因为我们拍摄期间,很容易沟通、交心,成为朋友。你们看到的,就是当时最真诚的情景。” 就比如说拍摄残雪的过程。 肖全说,残雪特别害怕镜头。当时朋友介绍他去拍摄残雪,因为没有电话,肖全在残雪家门前等了三天才碰见残雪。残雪邀他到家里吃茶聊天,他也陪残雪到市集买菜,但一提起拍照,残雪还是很紧张,最后肖全干脆把相机交给残雪,让残雪把玩。最后肖全拍到了好照片,残雪也很喜欢,用来作她德文版小说的作者像照片。 不忍重拍“我们这一代” 拍摄了百多名艺术家,有没有遗珠和缺憾? 肖全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比如说他很想拍电影导演顾长卫。当年肖全加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剧组,拍到了张艺谋和巩俐,却没能拍摄到在《兰陵王》剧组里的顾长卫,留下遗憾。 而今《我们这一代》出版已近20年,摄影集里人物的命运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张艺谋、巩俐、姜文、陈冲已是国际知名的电影人;张晓刚、徐冰已是身价极高的知名视觉艺术家;王安忆、苏童、余华、格非的作品被译成几十种语言,在世界各地拥有读者,仍在发光发热。 张晓刚曾告诉肖全,每个人这几十年里做了什么,其实都写到了脸上,他建议肖全再把影集里的人找来,再拍一遍,但肖全一直迟迟没有重启这项工程。 肖全说:“我一直没有做,这是来自我内心的一点小脆弱。因为我看到他们的变化,我拍他们的时候,个个风华正茂,都很年轻,看到他们变老以后,就不忍心拍他们了。” 真正的威胁是自己 如今物换星移,摄影越来越普及,人手一机,人人都是摄影师。 肖全认为这是好事,因为每个人自此有了用自己的角度去观看世界的权利。 “哪怕只是一台手机,我看到的世界,是和别人不同的。就好比人人都可以写字,不管圆珠笔还是钢笔,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优秀的作家。我真正的威胁,是对自己的放松,不能因为之前拍了好照片,你的眼睛就不再那么清澈宁静,就没有了对世界的好奇。” 这几年,肖全带着相机在世界各地旅行。现在,他和普通人打交道,得到很多快乐。他也感觉到自己现在的作品更辽阔、更自由。 《我们这一代》肖全花了十年时间,完成了,他说,现在该有新任务、新目标。 【无界限讲堂】 肖全这次受本地无界限讲堂(UnThinkTank)邀请,将以“我们这一代”为题演讲,向本地观众分享他拍摄这本摄影集背后的故事及其意义。 讲座是由WP Productions与10AM创意公司联合呈献。 4月26日(星期天)/下午2时至5时/职总礼堂(NTUC Auditorium,NTUC Centre,1 Marina Boulevard,Level 7)/35元/SISTIC售票,热线:6348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