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思·过瘾·深刻 ——《百年戏楼》观后

《百年戏楼》中红卫兵戴着红领巾的情景,让人错愕。
《百年戏楼》中红卫兵戴着红领巾的情景,让人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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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艺节评论

乐美勤/文 滨海艺术中心照片

帷幕开启,灯光渐亮,空荡舞台上六个黑色戏箱被龙套演员们不断地推叠、拆接,挪腾……这不仅仅是道具,这个巧妙的设计,让源自传统京剧舞台“一桌二椅”的戏曲特有形式美感,和现代舞台的意象之美,浑然一体。

简洁铺垫后,戏班新主人白凤楼在一片寂静中登场,开口便唱出《武家坡》中薛平贵离家18年,独自归来的苍凉:“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霎时让我这个戏迷热血升腾。

编得好演得好

台湾国光剧团的《百年戏楼》,用现代话剧的结构、人物、故事,独创的“戏中戏中戏”手法,演绎京剧艺人的百年沧桑,有机串连起一个个经典京剧段子:《武家坡》《定军山》《文昭关》《搜孤救孤》《击鼓骂曹》《白蛇传》《红灯记》。话剧和戏曲两种相异的舞台美学融合得天衣无缝,结合得精彩纷呈,不能不说,这是近年难得一见的非常特别的好戏。看完全剧第一个感觉是:编得好,充满巧思;第二个感觉是:演得好,演出了人物的复杂情感,也唱得叫人直呼过瘾。

搞创作的人都明白,创造这样一个新戏,谈何容易。听过国光剧团艺术总监王安祈博士说这个戏的创作由来。它是在2011年为百年民国而作。创作者们不想为政治写戏,也不想只写京剧的辉煌,怎么办?经过一番苦思,终于确定了“辉煌下的阴暗,即背叛与赎罪”的立意。时间跨度100年,结构上分为男旦、海派、文革——三个京剧时代。前两部分表现京剧男旦隐秘难言的痛楚,对传统京剧因袭或革新的挣扎,最后部分写被政治操控的演员对前辈师长、忘年恋人的背叛及自我救赎。

一出《白蛇传》、一双绣花戏鞋,串起三世情缘,京剧演员的生命故事、跌宕命运贯穿全剧,的确做到了悲喜交集,回肠荡气。

国光剧团显示了超强艺术素质,作风严谨,演员阵容整齐,几位主演功底扎实十分称职。魏海敏工梅派青衣,唱做俱佳光彩照人,唱得尤为动人,余音袅袅。文武老生唐文华,在塑造人物上下了功夫,绘影肖声,穷形尽态。年轻的温宇航和盛鉴,扮相俊美,唱功地道,后生可畏。

值得一提的还有第三幕坐在台上手操京胡的马兰。一个文友看完戏后即刻在朋友圈写:“这个戏京胡功不可没,第一次感到京胡的情感功能,琴声是心声。”

第三幕的遗憾

“文革”这一幕的故事和人物关系,明显是以京剧名旦杜近芳和“第一小生”叶盛兰父子的爱恨情仇为素材衍化而来。

章诒和的《伶人往事》中有一篇专写叶盛兰,对两人关系有细致描述。“他们之间的纠葛也像一本大戏,‘大戏’里有深深的情,也有多多的恨”。情和恨,便是戏剧研究者常谈的“情绪优势”,如黑格尔在《美学》中论述的:“一种特殊的心境的情绪形成一个情境。”

受叶盛兰提携而事业达致顶峰的杜近芳,在反右中揭发了关系亲密的叶盛兰,狠批他几大罪状,致使叶盛兰被打成右派受尽磨难,悲剧命运延续至文革。文革结束后杜近芳有所悔悟,复出时找了叶盛兰的次子叶强(后杜近芳帮他改名为叶少兰)和自己搭档再演《白蛇传》,当演出成功观众报以雷鸣般掌声时,杜近芳将叶少兰轻轻推到前面,这个动作包含了悔罪之情。同样情境在戏里也有出现:谢幕时“白素贞”把“许仙”推向前,轻轻的一推,意味深长。

与前面两幕相比,戏到了“文革”这一段,让人感到有点“隔”了。为了戏剧性的连贯,这段剧情再次聚焦于一双绣鞋,巧是巧也,但经历过文革的观众会觉得,这个情节的着力点其实不够准确,有点为串而串,小题大做之感。

该剧以百年中国的历史社会为背景,这一幕里却出现了一个扎眼的硬伤:竟让举着“红宝书”的红卫兵戴上了红领巾。文革中,少先队员的红领巾是作为刘少奇17年修正主义路线的产物被废除了的,文革结束后才恢复。红卫兵穿的是绿军装,臂上戴个红袖章,上印叫人闻风丧胆的“红卫兵”三字。红卫兵是不可能戴红领巾的。虽然只是一个服装上的小细节,细节有时却是决定性的。错用“红领巾”为文革符号,违背了那个时代最重要的真实之一,让人瞬间从戏剧的规定情景中跳了出来。

对于一个严谨之作,这一失误,殊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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