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玉61岁之舞 只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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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鸣/报道熊俊华/摄影

旧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本地舞台上,无论是现代舞、华族舞、芭蕾舞,这几十年来都没有60多岁的舞者上台。但新典现代舞蹈团创办人兼艺术总监刘美玉却要重新站上舞台,独编独舞,她要以自己为命题塑造一个作品,并把自己的“61岁之舞”,用舞蹈电影的方式记录下来。

谁会想看61岁的她跳舞?61岁的她又为什么要跳舞?

翻看刘美玉一张一张旧照片,感叹那些舞蹈照片中年轻的她美得明亮而灵动,但谁年轻时,不美不明亮不灵动呢?忍不住对此刻坐在面前的已经61岁的她说:“想象不出现在的你跳舞是什么样子。”她也“噗嗤”笑出声来:“我也想不到,我自己也很害怕……”她顿了一下:“却又抑制不住地期待。”

她上一次跳舞已是将近30年前,跳的是舞蹈家吴丽娟从美国进修回返后做的一次现代舞专场演出;今年,刘美玉要重新站上舞台,独编独舞,并把自己的“61岁之舞”,用舞蹈电影的方式记录下来。

若说要为了庆祝舞团成立25周年来搞一搞“噱头”,她可以找更炙手可热的编舞或更有技术有技巧的舞者,来做一场更有卖点的演出,她此次包下舞台独舞,显然是真想再重新跳一回,活一回。

尽管艺术工作者善于塑造,以自己为命题来塑造一个作品,却是一个面对、检视、剖析自我的过程。

■酝酿很久的一个决定

本地舞蹈家、新典现代舞蹈团创办人兼艺术总监刘美玉说:“这是我酝酿很久的一个决定,幸而我已经过了把很多事情都抽丝剥茧的那个执拗阶段。我知道以我的年龄能做的动作很少,我要跳的是我的内在和感情,也没什么主题,就是跳我自己。”

刘美玉前年在法国看过老年舞者跳舞,那位年近80岁的老舞者整整一个多小时没离开自己坐的椅子,在椅子上舞动身体的各部分,刘美玉心里暗想:“这还ok,我也做得到。”还有一个动作是老舞者翻转180度,头朝下几乎触地,刘美玉又想:“挺惊险的,还好就几秒钟,我应该也没问题。”

去年6月,她带团去法国巡演,又看到另外一位50多岁的舞者,这位比较动态比较肢体性,从舞台这端舞到那端,一刻不停地喘着粗气。刘美玉疑问:“哎呀,这我做得到吗?”法国的观众很给面子,献给老舞者的掌声经久不息,刘美玉直言:“要是在新加坡,我们老人家上台,没有人要看的,更何况我膝盖、髋骨都有伤,能跳成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

就算这样,她也要跳,“就算只有朋友和熟人来看,我也要跳。”她说,一开年就在跑步练身体了。

■16岁从纺织厂下班就去学跳舞

本地舞台上,无论是现代舞、华族舞、芭蕾舞,这几十年来都没有60多岁的舞者上台。

“我们那一代的舞者,还留在舞蹈界的都少之又少,更不用提敢跳舞的。”如果从李淑芬、吴素琴、吴诸珊、邓添福、吴丽娟、巴斯卡等本地各舞种拓荒人算起,在他们当中多人门下学舞的刘美玉,算是新加坡第二代舞蹈家,当年与刘美玉同期学舞此时依然活跃在舞蹈界的,只有聚舞坊艺术总监严众莲、豁然生舞苑艺术总监黄捷宽。

一晃眼走过40多年的舞蹈生涯,刘美玉说:“就这样跟舞蹈绑在一起,从来没想过要做别的。”

家中9个兄姐,她排行最小,16岁辍学去纺织厂做分色女工。天不亮去做工,晚上别人加班赚加班费,她跑去学舞跳舞到10点多,家里放任她是老幺,不大管她。“饭都不够吃,还跳什么舞,我也真是想得出来,哈哈。”刘美玉说。

19岁的刘美玉,在新加坡把华族舞、芭蕾舞等舞种都学过了一番,想到“外面”去看一看,辞了职拿着自己在纺织厂几年赚来的钱,跟三个朋友去了香港。“用现在的话是说‘游学’,几个朋友想去报考香港舞蹈团,我知道我连考都不用考,我才1米53,身高不够,所以单纯地去看人家跳舞,学人家跳舞,尤其是华族舞,或者说中国舞。到了香港,知道中国大陆近在咫尺,我心里痒痒的。”

■70年代冒险去中国学舞

70年代的新加坡和中国大陆在政治和文化上不互通,明知中国的舞团跳得好,就是看不到,刘美玉说在新加坡学华族舞,只能对住李淑芬老师,刘美玉整天甩红绸,提灯笼,中国人早把中国舞跳出了新花样新技巧。好不容易拿到一本中国出的舞蹈杂志,刘美玉整本复印读个没够,“就算一小段舞蹈知识或舞剧讲解,我都能翻来覆去读得两眼放光,迷到这种程度!”于是,人在香港的刘美玉,做出很惊人很大胆的一件事——偷偷从香港“飘”去了广州。

刘美玉:“那时要去中国大陆是很了不得的,如果我的护照上被盖上了中国的海关入境许可,我一回新加坡就会被抓。香港人教我:只能坐船,不能坐火车,因为从香港坐船到广州,不会在护照上盖印。我下了船,过关口时别提多紧张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大智大勇。”

到了广州,外国人不能去舞团的课室看人家练武,舞团里一个舞者很好心把刘美玉他们带到地下室,冬天的地下室冻得要命,刘美玉挨着冻,看舞者跳一些中国舞的组合,使一些顾盼流转的表情,人家随便跳跳,都好得让刘美玉目瞪口呆。

一直在思索自己要跳什么

“不过,纯粹的华族舞适合我吗?”刘美玉边发呆边蹦出一个问题。

最初启发刘美玉舞蹈兴趣的其实是芭蕾舞,新加坡当时虽有专门的芭蕾舞学院,她小时候却学不起,华族舞则是个相对“平易”的舞种,可她的华族舞养分吸收得根本不够。“李淑芬老师教我时间很短,她教得很好,也编得出结构复杂、变幻华丽的作品,叫人百看不厌,但华族舞美则美矣,美在固定的程式和格律,在人性和自我表达上是不够‘自由’的;而且,华族的训练系统让我觉得不够科学,我后来硬学了芭蕾舞,补足技巧上的缺失。”

从香港和广州“镀金”一趟的刘美玉,回新加坡后,以教舞为业,还加入国家舞蹈团,并且带领马林百列联络所舞蹈团,同时,也一直在思索自己要跳什么。

彼时,吴丽娟自美返新,带来舞蹈大师玛莎·葛兰姆(Martha Graham)的现代舞语汇,刘美玉参与了吴丽娟编创的现代舞演出;台湾的林怀民也携云门舞集赴新演出《寒食》,没钱买票去国家剧场观赏的刘美玉,只能趴在山头上远眺。“我得到了极大启发,发觉现代舞是真的自由而抒怀,”刘美玉说,“但我又是华人,我深知这一点,我跳什么舞都改不了我是华人、我带有华族血脉和文化的事实。我在林怀民的中国现代舞蹈的新风格中受到感召,我想跳既有中国古典意蕴又有新派现代意识的舞蹈,我不认为这两种不能相融,这也是我创团‘新典’的得名由来。”

■最多在艺术总监位置上再做3年

在新加坡文化界对艺术分类“一刀切”的境遇里,编、跳“华族现代舞”这种新派舞蹈的刘美玉被正统华族舞界视为“叛徒”,说她的作品“不土不洋”,艺理会也曾无法界定她的舞种和舞团。

“20年前在华族舞蹈协会的晚会里,我编排的节目被说成‘曲高和寡’算好一点的,难听一点的直接说我‘放屁’。”刘美玉说,“我想不通,新加坡的华族舞就不能现代吗?被边缘化到无以复加,我生气气到胃出毛病,气到咳血。想了很久,最终把自己归为‘现代舞’,在现代舞的大框架下,我尚且能加入华族舞的元素。”

“不过,我担心的是,我还有多少时间能守得住这块阵地。”刘美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毕竟成团25年,她也年过“不惑”,这个团她守不了一辈子。

艺理会为期9年的“主要拨款”计划下,新典还剩6年“到期”,“按照现行规定,9年后,专业艺术团体就得脱离艺理会的蔽荫,自负盈亏去了,现在正处于团里的稳定期,我想走也走不开,我有责任有义务扛,有年轻一辈需要拉拔,我最多在艺术总监位置上再做3年,年轻人势必接手。我毫不恋栈所谓的‘艺术总监’,我多想什么也不管,就单纯地编舞……”

■关节都跳得变形了,足尖还可以

25年的舞团,61岁的舞蹈家,近百部长短舞作。刘美玉说今年团庆,她从没想过要重演任何旧作,演旧作一向不是她的习惯。“人都向前走,回头看,质疑会比现在多得多,我也没有那么想怀恋什么。”

与其“贴金”,她更想“剥离”——“11月请大家来看看我跳舞吧,看看我的舞蹈电影吧,看看真实的我吧。我的关节都跳得变形了,但我的足尖还可以,从不美中应该找得出一些美。”

请她从舞蹈生涯中选出自己最爱的一部作品,刘美玉想了想:“《浮浪人》。”

那是她在马林百列联络所舞蹈团时编的一支“舞蹈节”演出作品。刘美玉说:“讲的是一群难民在海上漂流,为了体验,我租了一艘小汽船,带着一群学生舞者到海上,有个学生真的翻了船,不会游泳,我吓了一跳,赶紧拉他上来,我们一船人在海上载浮载沉……”

她接着说:“我也记得有个少女清晨坐在往织布厂开的车上摇来晃去睡着了,入睡前还在想:一睁眼就是晚上的跳舞时间那该多好……而好像一睁眼,就到今天了。”

■谁是刘美玉?

刘美玉,新典舞蹈工作坊创办人、艺术总监。

70年代开始接触舞蹈,学习华族舞、古典芭蕾、爵士和现代舞等。

曾是人协舞蹈团成员,1978年加入国家舞蹈团,随团出国到比利时、伦敦和澳大利亚表演,曾向李淑芬、吴丽娟和吴素琴习舞。

代表作包括《浮浪人》《堕胎》《消失的种子》《焚书坑儒》《流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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