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阅读 《人雉》这篇散文尽显台湾作家黄翰荻行笔的古意和不同于惯俗的叙事格调,文字不断往返意识,有时候甚至变得魔幻,在行笔间,一如超现实主义的绘画,迸出奇异光彩和意想不到的情节情绪。 陈宇昕/文 乍读台湾作家黄翰荻的《人雉》(麦田出版),仿佛能够读到一抹桐城余绪,一如黄锦树在序里写的,《人雉》别有异趣,有时文类难以归类,“甚至可说是近年散文界罕见的一朵奇葩。”(页5) 书中同名文章《人雉》便尽显了黄翰荻行笔的古意和不同于惯俗的叙事格调,文字不断往返意识,有时候甚至变得魔幻,这或许又与黄翰荻画家的身份有关,文字自然形成其独特的画面感。 黄翰荻与妻离开台北,住在花莲多年,就像个隐士,而他耳目心所及的乡土风情,在行笔间,一如超现实主义的绘画,总会迸出奇异光彩和意想不到的情节情绪。 若即若离地观看肉身的自己 雉,俗称野鸡,羽毛丰美,黄翰荻常透过自家厨房的百叶窗看见这只雉,静静观察,甚至无言的交流起来: “它每隔一阵子便发出‘咯’一声,刚开始以为它一边走一边啄食,谁知不是,只独自立定一地不知思些想些什么。像一种奇异的相处,他总刻意不惊扰它,一人一雉形成某种难言的世界,有时维持几个小时,也不知它什么时候离开。”(页24) 黄翰荻《人雉》里的散文,大多以第三人称叙事,似有刻意抽离的意思,像是灵魂出窍,飘在半空中,若即若离地观看肉身的自己,看“他”怎么与身边的人事物发生关系。 或许抽离就能看得更透彻一些吧。 就在“他”与“它”无言相对,奇异共生的时候,“它”竟然开口说话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后面睒(shǎn)我?(作者自注,睒:台语,‘偷窥’意。佛有《菩萨睒子经》。)”——如此一来,单就一个“睒”字,除了偷看,又有了禅意。(页26) 这只雉竟约他在妻儿睡去后夜半到葡萄架下相会,如幻似梦,渐渐的,人与雉结为一体,也就成了“人雉”,仿佛《山海经》里某名山水间一奇特生物,人面鸟身,不能飞亦不能语,却具有神奇的药效或庇佑功能一样。 《人雉》这篇散文,与散文集里其他诸篇,文字的古趣,其实是来自黄翰荻脱胎自台语的语言特色。文章下方总有作者亲笔注释,解释一些拗口罕见的字词。 除了绘画、翻译、写艺术评论,黄翰荻也曾研究过“台语从汉文化系统发源”的课题,了解闽南语保留了许多汉唐用语,也因而牵引出他对当今台语研究的媚俗的批判:“这些年台语研究成为显学,实则泰半是枣祸梨灾,台语文白夹杂,竹篙斗菜刀,用很多古字、古音、古意,若不从传统的学问、经典中去求,而问道于半盲的俗民作者,就好像民间故事里想追食小童却自己用头身将己家打成一个死结的花蛇,好看则好看,细想来伤心。”(页73)——不追求台语文字上的哗众取宠,也不要将语言文字政治化,或许这就是黄翰荻酝酿他独具一格拟古行文的一大初衷。 他说:“想必有人对我这样的文字要深皱眉头,不过这也是莫奈的事,套陈寅恪的话,我正是深受这种文化所化的人。”(页18) 《人雉》一文的尾声,黄翰荻引了明朝文人徐渭的《自书小像赞》“噫!龙耶?猪耶?鹤耶?凫耶?蝶栩栩耶?周蘧蘧耶?畴知其初耶?”作结,并在文末自注一段徐渭的生平。 徐渭是明朝的一个怪才,也是具争议的人物,他的才华超绝,著有《四声猿》,却又曾发狂杀死自己的妻子张氏,锒铛入狱。他犯疯病时曾拿斧子砸自己的头,拿锥子戮自己的耳朵,自残身体。黄翰荻称徐渭“生平故事悲惨不下西方梵谷,死时身边只賸一片破蓆子,然却为后代遗下许多凡胎俗想所不能及的书画、篇章。”(页31) 把对徐渭的推崇反映在文风中 黄翰荻对徐渭的推崇,或也反映在他的文风之中。在本书里,年过六旬的黄翰荻除了谈论“初老”的生活与心境,也毫不避讳地书写欲望。他在自序中也清楚地指出,“老”、“欲望”以及“所见皆妄”是这本书的三大主题。 在《尿死一株草》中,黄翰荻从他得眼疾成为“半视之人”谈到性欲谈到尿,再谈到人生无常:“他把太阳尿升,又把太阳尿落,也把月亮、星星尿升,且将它们尿落,几个月过去了,总不见那株牛筋草死。人生很奇怪,你祝愿它们生,它们常不能生,你祝愿它们死,它们常不得死。”(页50) 本书最后附录了一篇短文《毋贻盲者镜》,酷似散文诗,从一首台语诗开始,又像佛家偈语,有点劝世的意味。黄翰荻请人们不要送镜子给视力翳碍的人,应该带他到自然美景之中,用心聆听世界,回应着自序中谈到的第三个主题“所见皆妄”:“毋贻盲者镜,镜里照空花,空花随时改,妍丑无等差。”(页240) (本书可在友联书局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