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淋湿的家族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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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树新推出的小说集《雨》,从家族记忆着手,这些故事都发生在战后马来半岛潮湿多雨的村里,由小男孩“辛”贯穿起来。故事分别独立,又彼此勾连;“辛”是一个人,也是另一个人,笔调魔幻,读之着迷,却又让人迷失在那魅人的雨林中。

陈宇昕∕文

台湾宝瓶这几年出版了多本马华文学作品,如龚万辉《卵生年代》、黄远雄《走动的树》、黄玮霜《母墟》等,最近出版社再推出重量级马华作家黄锦树的小说集《雨》,说明了宝瓶对马华文学的重视,而此书也是黄锦树对宝瓶重视马华文学的回礼。

熟悉《联合早报》的读者,对黄锦树肯定不会陌生。90年代以来他就是积极的马华文学论述者,近年也有不少文章发表在《早报·名采》,最近一期就在上周五,探讨上世纪上半叶新马文坛对南洋文艺特色,文学的国籍问题,以及旅台马华文学的双重尴尬处境。

黄锦树任教于台湾暨南国际大学中文系,是作家也是学者,他关于马华文学的学术论著在学界举足轻重,这几年他集中书写了一系列马来亚故事,在马来西亚与台湾相继出版。这让他入围去年的台湾联合文学大奖,更获得马来西亚花踪马华文学大奖。黄锦树在领奖词中表示奖项是对他马华作家身份的肯定。其实他这些年如此规模的马来亚书写,即是其马华作家身份最直接的表现,毋庸置疑。

笔触魔幻让人迷失在雨林中

小说集《南洋人民共和国备忘录》《犹见扶余》《火,与危险事物》《鱼》以相当大的篇幅书写马共,不过或许对黄锦树而言,他想探讨的不仅仅是马共,而是整个马来亚。

这本小说集《雨》,不再马共,黄锦树“摆脱”了马共的主题,从家族记忆着手,收录的15篇小说中,有8篇属于“《雨》作品”系列,通过作画的记录方式,列为作品1至8号。

这些故事都发生在战后马来半岛潮湿多雨的村子里,由小男孩“辛”贯穿起来。这些故事分别独立,却又彼此勾连,“辛”是一个人,也是另一个人。初读,有种吉卜林《森林王子》的况味,笔调魔幻,读之着迷,却又(刻意的)让人迷失在那魅人的雨林中。在一个篇章里死掉的人物,下一个故事中又复活了;在一个故事里猥琐的角色,在另一个故事里又有了不一样的性格;一下子是神,一下子是鬼。

不同命运的回旋——这又像是交响曲的创作方式了,一个动机,一个主题的不断回旋,以不同的色彩、速度、情感符号创造意义。

这是一个家族的故事,也是许许多多个家族的故事。

本书刷上抒情的悲伤

《雨》系列作品中,雨、乳汁、橡胶汁、老虎、鱼、舟等意象交织。

雨关乎命运(好几个故事都与豪雨成灾有关);不断在故事中出现的一条古老的鱼形舟则似乎被赋予了方舟的意义,一个族裔自我拯救的最后方法,却同时具有古旧腐朽、孤独、漂泊的可能(因为在这些故事里,方舟总是未被启用,或只不过即将使用,而有了不稳定性,似乎也折射了某种马来亚身份的历史境遇)。

老虎则是危机,就像《森林王子》中的老虎歇利肯汗,总是威胁着辛与家人。作品1号里,辛对老虎充满好奇,故事尾声终于出现一头母虎与两只小虎时,辛竟兴奋地冲上去,要养虎。在作品4号里,老虎却把妹妹吃掉了。

马来亚虎是马来西亚的国家象征。故事发生在战后马来半岛,一段混沌暧昧的历史时期,马来虎作为马来民族主义的象征,出现在故事中,似乎就有了另一重解读的可能。因此《雨》作品中人物对虎的各种想象,从拥抱到惧怕,相当值得玩味。不过在作品4号《拿督公》一篇里,又出现了中国传统的白虎的想象,如此比对后又有了更多的指涉可能。

小男孩辛,无可避免地,要面对父母辈,甚至是祖父母辈。《雨》诸篇不时显露辛的俄狄浦斯情结(弑父情结)。

在作1号《老虎,老虎》里,母亲因胀奶疼痛,让五岁大的辛吸另一边的乳房(妹妹正在吸一边的),辛坚决不肯。因为“同样的话,他曾听伊小声的问过父亲(大概以为他没有看到听到)……男孩即曾瞥见父亲埋在伊胸前大口大口咕噜咕噜吮吸吞吃着伊的奶。伊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不知是快乐还是痛苦的表情,一只手很温柔的来回抚摸他浓密的黑发。……但辛却似乎记得他也曾看过祖父那颗白头埋在伊胸前,贪婪地吮吸。”(页73)这个吸奶的情节,在作品8号《土糜胿》里又有了鬼魅式的演义。

黄锦树曾有文坛“坏孩子”之称,他当年在马华文坛掀起烧芭与断奶论,一时沸沸扬扬,而其小说也总有强烈的颠覆意味,揶揄小说人物,嘲讽历史。不过《雨》诸篇似乎舍弃了那种戏谑的叙事语调(当然还有一些残迹,比如说辛家里养的狗,都取名叫拿督、丹斯里、敦,都是马来西亚各州苏丹赐封的勋衔名称),洋溢灰色的伤感色彩,一如朱天文在序中提到的,《雨》“刷上了抒情的悲伤”。

朱天文形容黄锦树的小说是“迅速之诗”,因为他能够将所有人物、情节作为基本元素,铺排众多结合,展现不同精神面貌无阻无碍的“变形记”。

其实《雨》系列作品就足以构筑一部长篇小说,但黄锦树笔耕多年似乎总无意于长篇。两年前在吉隆坡一次分享会里,一个读者问黄锦树为什么不创作长篇小说。黄锦树的回答是,能以短篇小说处理的问题,为什么要用长篇小说去写?换言之,马共系列作品,《雨》诸篇,更像是一个个黄锦树想利用文学解决的历史、认同或人性其他面向命题的方法。

一如当我读完《雨》,突然就有一种“到底辛是谁的孩子”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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