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局势

朱锋:平昌冬奥会的“皇妹外交”能打破朝核僵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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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和政治历来不可分离。但把体育和政治结合的如此紧密、以至于朝鲜半岛南北对峙70年来的敌意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这样的体育赛事太难得了。平昌冬奥会未来更多会被世人记住的,恐怕不是高山速滑、跳雪、短道速滑、或者冰球等精彩赛事,而是朝鲜的“皇妹外交”、以及韩国文在寅总统不提“阳光”字眼的对北“阳光外交”。然而,平昌的奥运圣火真的能够照亮了半岛南北关系吗?平壤姿态柔和的“皇妹外交”能够持续多久?南北韩之间的民族情感和统一呼唤究竟是一张“牌”、还是一步“棋”?文在寅总统会应约访问平壤开启第三次南北韩首脑会谈吗?金与正与金永南已经返回平壤了,但他们留下的问题实在太多。

“皇妹外交”开创了韩朝关系史的新篇章

​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在2018新年讲话中出人意料地伸出“橄榄枝”,向韩国喊话表示愿意参加平昌冬奥会,并大谈朝韩之间同一民族的民族感情。首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平壤释放的这一新信息。从1月9日南北举行首度会面,到2月9日皇妹金与正乘坐朝鲜最高领导人的专机抵达首尔。这一个时间内,韩国与朝鲜两国之间可谓展开“旋风外交”,不仅就28名朝鲜运动员参加平昌冬奥会达成协议,还就联合组成女子冰球队参赛、140名成员的三池渊乐团赴韩表演、派出朝鲜啦啦队队员观赛助威、双方参赛队员在朝鲜马息岭共同训练、以及朝韩联合高举“朝鲜半岛旗”在平昌冬奥会上共同入场达成了协议。朝方参加平昌冬奥会的政治人物的级别更是不断提高,从最开始的朝鲜国家体育委员会委员长崔辉、国家和平统一委员会委员会长李善权到朝鲜人民议会常任主席团议长金永南,再到2月8日突然释放消息,金正恩的胞妹、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政治指导部第一副部长金与正将莅临首尔。

​1991年韩朝两国开始正式接触,“体育外交”在南北关系上一直都是“亮点”。1991年4-5月日本千叶第41届乒乓球世锦赛,朝韩首次联合组队出战,并赢得了当年的女团冠军,正式开启了韩朝“体育外交史”。2002年的釜山亚运会,朝、韩两国运动员高举“半岛旗”联合入场,朝鲜啦啦队首次亮相韩国赛场。2006年的都灵冬奥会,则是韩朝两国运动员第一次在冬奥会开幕式上高举“半岛旗”共同入场。论规模而言,朝鲜向2018年平昌冬奥会派出的官员、运动员和啦啦队的数量不及2002年的釜山亚运会。2002年,有606位朝鲜官员、运动员和拉拉队员来到釜山。2018年,朝方派出的运动员、演职人员、官员和啦啦队的数量约450人,其中奥运代表团46人,啦啦队却有229人,被韩国媒体称为是朝鲜派出“美女军团”来“轰炸”韩国。这也是朝鲜啦啦队第四次来到韩国。

​“皇妹外交”却完全刷新了韩朝关系史上体育外交的记录。首先,金与正是作为朝鲜最高领导人的特使来到韩国的,她还携带了他哥哥金正恩的亲笔信,面送给了文在寅总统;其次,金与正是访问韩国的第一位朝鲜金氏家族的成员。而且,由于她和她哥哥历来被盛传关系亲密,是她哥哥政策思考与决策少数几位可信赖的亲近成员,她的到访和所传达的信息被认为可以直接代表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第三、和她一同抵达首尔的金永南虽然是朝鲜参加平昌冬奥会朝鲜级别最高的官员,也是朝鲜曾到访韩国级别最高的官员。这两位“一老一少”同时出现,是在啦啦队的“美女攻势”之外,平壤发动的对韩“政治攻势”!

平昌冬奥会:韩朝关系史的转折点?

​平昌冬奥会开创了韩朝关系的历史新篇章,但是否将会成为韩朝关系的历史转折点,却仍然需要拭目以待。

​和以往韩朝关系进程中的体育外交不同的是,此次平壤对首尔发起的“皇妹外交”主题突出、用意明显,这不是为了简单地改善南北交往和缓和半岛紧张局势,而是尽量想要把韩国拉到平壤这一边,通过谋求南北合作与和解,打破朝鲜面临的国际制裁与孤立的窘境,分化韩美关系,削弱美国特朗普政府掀起的对朝“极限施压”和“军事打击恐吓”这双重压力。当然,在朝鲜一意孤行的核试验和导弹试验引发的国际社会谴责和压力浪潮面前,平壤主动利用平昌冬奥会展开从运动员、啦啦队到文艺表演在内的“奥运攻势”,事实上也是金正恩政权竭力想要主动出击、改善形象而打出的“奥运牌”。

​朝鲜已经为自己的核导开发付出了巨大代价。2017年12月联合国通过制裁朝鲜11月27日“火星15”试验而通过的2395号决议,全面禁止世界各国向朝鲜出口凝析油等成品油,削减了一半以上朝鲜原本可以通过中国管道输送所获得的原油。中国从2018年1月8日开始完全终止朝鲜在华企业和经营性活动、停止朝鲜居民个人在华银行系统开设账户、以及遣返朝鲜在华务工人员等行动,更是让朝鲜对外经济联系陷入全面停滞状态。再加上美、日、韩等国对朝鲜严厉的单边制裁措施,平壤事实上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虽然国际制裁和极限施压短期内无法彻底瘫痪朝鲜,但这样严厉与彻底的制裁与孤立之下,朝鲜现有的经济、军事和社会活动必然受到窒息性的打击。平昌冬奥会之前,运送朝鲜歌舞团、运动员和啦啦队到韩国的巴士和渡轮的汽油和柴油,朝鲜都开口要韩国提供,平壤的困境可见一斑。金正恩发动“皇妹外交”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纾困”、而不是为了“弃核”。

​即便如此,文在寅政府对朝鲜的“皇妹外交”曲意逢迎,不仅是韩国民主党政府一贯的、韩国国内政治中“进步派”对北立场的延续,也反映了文总统和他的外交政策团队对于打破南北交流坚冰、争取影响平壤的想法、降低半岛军事紧张局势、以及在朝核僵局中尽力让首尔掌握主动的进取心。2017年5月10日文在寅政府上台伊始,就提出要恢复金大中与卢武铉政府的对北“阳光政策”的原则主张,迅速提议展开南北对话、恢复离散家属团聚以及向朝鲜提供800万美元人道主义援助。只是2017年5月的平壤在“拥核自重”的骄气中根本看不上文在寅政府的善意,断然拒绝了韩国提出的南北恢复对话和接触的提议,文政府在改善对北关系上无计可施。金正恩的新年讲话和“奥运攻势”让首尔终于可以打开南北对话和接触的大门,而且现在这个门开得那么大,金与正当面转达了她哥哥让文总统方便时访问平壤的邀请,还当面转交了肯定在煽乎朝韩民族感情上说了一堆好话的金正恩亲笔信,文政府当然笑逐颜开。

首尔此次对于金与正与金永南的接待安排可谓煞费苦心,全程“元首级”贵宾待遇。9日平昌冬奥会的开幕式上,金与正与金永南就坐在文总统夫妇的身后;10日上午,文总统陪同“二金”共同观看了韩朝女子冰球队与挪威队的比赛,随即在青瓦台总统府举行会晤,并设午宴款待;10日下午与韩国统一部部长赵明钧会谈;11日中午,韩国总理李洛渊会见并宴请朝鲜客人金与正与金永南。只是,平壤能被首尔的一番苦心所打动吗?

“皇妹外交”的热度能够持续多久?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2018平昌冬奥会都是朝鲜半岛南北关系的“大亮点”。这个新亮点究竟能够持续多久,会被今后的南北关系和半岛局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文在寅政府想要让南北关系改善、进而影响到整个朝核局势进程的进取心是否会带来成果?所有这些问题仍然是未知数。

​首尔煞费苦心争取韩朝关系改善的努力与勇气值得赞赏。从“奥运外交”到“皇妹外交”,文在寅政府在降低半岛军事紧张局势、当面倾听金正恩政权的想法、推动南北关系融冰的方向上,迈出了实实在在的步伐。但对首尔最大的挑战是,平壤究竟是在利用文在寅政府、简单地想要改善目前极限受压的困境,还是想“曲线救国”、通过朝韩接触向美国这一朝鲜心目中的“老大”传递对话的声音?或者,朝鲜真的开始考虑改弦更张,试图寻找外交妥协的体面方式?未来朝核问题走向的“球”还在平壤手中。

​对平壤意图的判断没有任何乐观的理由。平昌奥运开幕的前一天朝鲜举行纪念建军70周年阅兵式,依然展示各种型号导弹。从金正恩口中绝不允许任何外来势力侵犯朝鲜0.001毫米的豪言壮语中,我们丝毫看不到“皇妹外交”背后朝鲜弃核的诚意。文在寅政府也很清楚,朝鲜能否承诺弃核、能否说服美国同意和朝鲜重启双边、或者多边对话,是决定其“阳光政策2.0版”究竟能走多远的决定因素。即便文总统决定在平昌奥运会之后趁热打铁访问平壤,在今天联合国安理会各项对朝制裁决议案所规定的责任与义务面前,韩国也拿不出平壤想要的“见面礼”。更何况,美韩同盟是首尔面对朝鲜核导威胁面前仍然不可能冒险削弱的“护身符”。不管文总统属于多么开放的进步阵营,美国对韩国安全、内政与社会的影响力岂是朝鲜可以比拟的。文总统2月10日见金与正时已经说得很清楚,希望朝鲜与美国对话,为自己访朝“创造条件”。韩国多数民众对金正恩政权的不信任状态也将是制约文在寅政府对北政策的因素之一。2月9日当晚,韩国KBS电视台的民意调查,支持文在寅总统在“奥运外交”上各种做法的民众自由40%,而反对的占到了49%。

​特朗普政府对于“皇妹外交”的表现肯定十分不满。专程参加平昌冬奥会的美国副总统彭斯拒绝2月8日的招待晚宴上同金与正和金永南握手,在开幕式坐席上和朝方官员近在咫尺但故意视而不见,彭斯的首尔之行专程会见朝鲜“脱北者”、高调谴责朝鲜政权的黑暗。特朗普政府的朝鲜政策难以被南朝关系的“融冰”所打动。

​平昌冬奥会的半岛南北关系的“亮点”恐怕难以成为半岛和平、无核与合作的持久“燃点”。在近年来朝鲜半岛外交与战略态势已然大变的背景下,平壤政权丢弃幻想、尽快回到曾经承诺弃核的谈判桌上来,才是朝鲜半岛和平、稳定与繁荣的直接出路。

(作者是 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执行主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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