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冰:谁在说话

《百年戏楼》剧照。
《百年戏楼》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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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山

如果不是看了那出戏,我就算再怎么忿忿不平那两个洋男人一窍不通地在国际传媒面前讨论什么戏曲,也说不出那几句话。

听两个洋男人站在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视觉艺术记者面前讨论戏曲艺术,一个为了捍卫香港西九龙戏曲中心的建设在拼命解释,一个凭着自己对戏曲的刻板印象不断质疑这个决定。“这种戏谁要看!65岁以上的老人才看吧!怎么可能吸引到观众!”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忍不住把东方女性的矜持和温柔丢在一边,用足以打断他们谈话的声量和“威严”说道:“戏曲也可以很好看,也可以很当代。你们看过台湾的戏曲表演吗?譬如国光的《百年戏楼》?那是世界级的演出。他们的观众各年龄层都有,很受欢迎,未必就是你们说的都是65岁以上的老人家。”

大声声明以后,那个不断在设法解释的男人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哎呀就是这样,所以他们将来会和台湾合作,发展这个戏曲中心,恢复香港戏曲艺术的生命力。那个不断打击戏曲的洋男人神色有点尴尬地说,嗯……不好意思,我还从来没看过台湾的当代戏曲。什么没看过,他大概只看过报纸、杂志上的戏曲图片吧,我心中暗想。

这段争论告一段落。

由此,我联想到刚才和香港M+美术馆策展人的谈话。他说要扎根本土。

扎根本土是什么?

我突然可以理解这几天所听到的,一些香港艺术工作者所表达的担心。他们看到站在这个美术馆前端、镁光灯中最具代表性的几个人物,一个美国来的韩国裔策展代表,一个中国资深策展人,一个瑞士收藏中国当代的大腕,一个瑞典来的总策划。

换成新加坡艺术工作者,你担心吗?

需要为自己的艺术说一句话的时候,谁站出来?

谁对这个课题有足够的认识,更重要的有足够的感情,愿意站出来说一句话。

当然,我站出来为戏曲说话不是因为我懂戏曲。在当时,我突然深感庆幸,自己在新加坡华艺节的时候看了台湾国光剧团的《百年戏楼》,并深深受到震撼。原来,传统艺术可以这样做,可以这样子用历史桥段串起链接当代的感情。可以让我一个对戏曲没什么认识,没什么特别喜好的新加坡人,理解到老祖宗艺术博大精深的当儿,还体会到一种泛时代的对人性、时间与经历的思考与情感。

如果不是看了那出戏,我就算再怎么忿忿不平那两个洋男人一窍不通地在国际传媒面前讨论什么戏曲,也说不出那几句话。

美术馆的外籍策展人说,香港艺术工作者们的担心都是没有根据的。我们关心本土艺术,也收藏本土艺术,连收了什么都写在网上,他们怎么不花一点时间去了解。他的语气有点委屈。

问题是,我们都希望别人花时间去了解自己。但你看,要建戏曲中心的人也没有闲工夫花时间去看看当代戏曲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可以更义正严辞?胆敢在国际传媒面前质疑的人也没有对这个课题有最基本的认识。

到头来,你对这个项目、文化的归属感,你感觉这东西到底多少成分属于你,是你需要站出来捍卫的,决定了你愿意花多少时间、精力去了解它,甚至在还不够理解的情况下去为它说话。

站在香港的土地上参加巴塞尔艺术博览会,穿梭在街上讲广东话的环境,然后一去到艺术活动就变成讲英语的环境的古怪世界,难怪那些英语讲得不够好的香港艺术工作者要觉得自己的话语权被剥夺。被讲英语的剥夺,以后或许也要被讲华语的剥夺。

后殖民这个字眼,这几日不断在我的脑海里蹦来跳去。你可以想象两个华人站在一群包括英国人的记者面前,一窍不通还敢对莎士比亚戏剧比手划脚吗?如果英国记者此时无法跳出来为莎翁说一句话,那是不是窝囊废到极点?

到底这洋男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让他自觉可以这么做?是什么环境与局势让他认为自己拥有这个讨论的话语权?

站在记者群中的华人记者,又是什么让你感觉到自己必须争回这个话语权?

就像香港的艺术工作者,那些英语讲得不够好的土生土长、本土院校毕业的艺术工作者,他们的话语权在自己的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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