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雯:一篇创作谈

字体大小:

街头隐士

我在休斯敦认识的华人朋友几乎都是陈瑞琳女士介绍认识的,她是海外文学评论家。我初到休斯敦时,她听说这荒凉的城市来了一位写作的,就热情地请我吃饭。很快,她发现我是一个深居简出、生活平淡得一塌糊涂的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缺乏的是故事。因此,她给我讲过不少故事。

一个完整的故事或是故事主人公某种特殊的经历对我来说不一定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但有时,从中截取的某一片段足以催生出写小说的欲望。有一天,她给我讲到一位朋友从南非来休市看望他的前妻,他们分开已经十年。这位朋友到她家做客,一直避免提及他和前妻重逢的事。后来,她带他去花园看她种的花,这时,朋友突然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十年前我不能原谅她的那些事,现在我都觉得不重要了。我只是后悔……”这花园里的一幕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想,《十年》这篇小说是从设想这么一个花园里的场景开始的。有些小说是从想象某一场景开始的,它赋予小说一个形象的空间,这是虚构由此展开的基础。有些小说是从一句话甚至一个词开始的,它赋予小说一个叙述的语调、一种文字构建的氛围,这和绘画的色调同样重要。

儿子出生于2014年10月,因此,2015年于我来说是最困难的一年。这一年我从编辑朋友们那儿也接到了最多的邀稿信,不得不忍痛拒绝。这一年,我只写了两个短篇小说,一篇是发在《上海文学》的《场景》,一篇是发在《收获》的《十年》。我对这两篇小说基本是满意的,至少在写的过程中我从未想过“赶”出一篇小说,它们是我这些年写的最从容的两篇小说。既然作为一个独立照看新生儿的母亲,我完全有理由不写,那么我就更有理由慢慢写。我尽可能细致地去揣摩每个细节,长久地把它们置于我的构想之中,直到我找到一个感觉适用的描述。大约是从写《场景》时开始,我几乎不再考虑它是否能为编辑或是读者们所接受了,接着是《十年》,它更彻底地转向如今不受欢迎的大段心理描写,也更彻底地体现了作者的兀自缓慢叙述的自由。

科尔姆·托宾曾说:“你几乎熟悉、几乎知道、几乎可以经历的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从某种程度上,《十年》里的男女主人公就是我几乎认识的、曾经遇见过的那些人。当我试着去想象站在花园里、不得不说出自己遗憾,却仅仅用一句话就结束了一切描述的男主人公,我感到他的内心世界与我心里那块光线朦胧的、隐秘却坚实的东方领地是相契合的。

当我想到这一点,我就已经给这篇小说绘上了底色。当然,文字是有颜色的。《十年》的文字是深色的,罩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我喜欢半明不暗的光线一样,我也喜欢坚强与柔弱、冷漠与慈悲、决绝与怯懦交织的人性,或者说我相信真正健全的人性便是如此。

纳博科夫曾如此赞美契诃夫:“这一切勾人心魄的朦胧,这一切美丽动人的柔软,这整个契诃夫式的鸽灰色的世界……都是值得珍爱的。”没有哪个词比“鸽灰色”更能准确地描绘出契诃夫文字的色调了。这个鸽灰色的世界正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小说世界。

(传自休斯敦)

笔心

没有哪个词比“鸽灰色”更能准确地描绘出契诃夫文字的色调了。这个鸽灰色的世界正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小说世界。 ——张惠雯

LIKE我们的官方脸书网页以获取更多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