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沃纳·穆勒(Jan-Werner Mueller):“不自由民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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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转向专制统治,给整个欧盟和北约内部敲响了警钟。自去年10月份掌权以来,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Jaroslaw Kaczynski)领导的法律正义党(PiS)不但攻击波兰宪法法院,把司法和民事服务政治化,也打击媒体多元主义。

批评者认为,以总理贝亚塔·希德沃(Beata Szydlo)为首的PiS政府(不担任任何职位的卡钦斯基在幕后操纵)的行动,是建立“不自由民主”的闪电行动,与匈牙利总理维克托·欧班(Victor Orban)过去六年在国内的所作所为差不多。但将波兰的形势称为不自由的民主非常具误导性,并可能削弱制约卡钦斯基和欧班等独裁者的措施。毕竟,受到攻击的不只是自由主义,而是民主本身。

“不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这一概念,可以追溯到美国外交政策思想家法里德·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1977年的一篇文章。扎卡里亚用它来描述举行选举,但不遵守法治并时常否定政治制度的宪法制衡的政权。这是一个源于幻灭的概念。在共产主义倒台的振奋人心岁月中,一种民主狂欢出现了(至少在西方)。“历史的终结”已经实现,选举、代议机构和法治,看来将永远齐头并进。

但是,不久后,新获得权力的选民便开始投选利用他们的权力来镇压少数派,并侵犯基本权利的多数派。很明显的:光有民主是不够的。保护少数派和个人公民自由的自由主义必须加强。

但是,“自由主义”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思。在许多圈子,它被用来描述不受约束的资本主义,和个人生活方式的完全自由选择。而它的其他含义,一开始却让欧班和土耳其领导人埃尔多安等政客,得以鼓吹不同形式的多数民主。

埃尔多安强调传统伊斯兰道德,将自己包装为“保守民主派”。欧班在2014年发表的具争议性演讲中,宣布他渴望建立一个“不自由的国家”。最近,在难民危机期间,欧班宣布了他所谓的“自由的种种”时代已经结束,并预言欧洲将会认同他的“基督和民主”政治愿景。

平心而论,“不自由的民主”未必是自相矛盾的。在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许多欧洲基督教民主党都会自称是“不自由”的。事实上,如果有人质疑他们反自由主义的坚定性,他们可能感到愤怒。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理解和没有认识到,少数派权利在正常运作的民主中的重要性(毕竟,少数派可能在下一次选举中成为多数派)。这也不意味着他们相信非选举机构(如宪法法院)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民主的。他们将“自由主义”与个人主义、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挂钩;但反自由并不意味着拒绝权利或独立机构的重要性。

波兰、匈牙利和土耳其等国的政府所宣扬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批判唯物主义、无神论甚至个人主义是一回事;试图限制言论和集会自由,媒体多元主义和保护少数派,又是另一回事。前者是支持民主的不同政治哲学之间的分歧。后者是对民主根基的攻击。

毕竟,即使执政党不用假选票塞满投票箱,选举也可以是不民主的。如果反对党在向选民说明立场时受到妨碍;如果记者不敢报道政府的失败之处,投票箱已经被假选票塞满了。共产主义倒台后,新涌现的许多民主国家建立了宪法法院来维护权利和多元主义并不是巧合。这些机构最终保护和维系的是民主。

只要批评者继续使用“不自由的民主”来描述波兰等国家的情况,卡钦斯基等领导人便会用“正是如此!”回应。这一形容并不被看作是批评,反而强化了这些领导人反对自由主义的形象,并让他们可以继续声称自己的行为是“民主”的。这样的民主尽管在过去25年有诸多令人失望之处,但仍是进入地缘政治意义上的“西方”的最重要前提。

此外,“不自由的民主”这一说法,确认了民主是国家政府的事务,而在提倡不民主的自由的是欧盟。这让卡钦斯基和欧班之流,得以将欧盟描绘为猖獗资本主义和道德败坏的代理人。

欧洲新专制主义者虽然通过自由公平的选举掌权,他们改变全套政治制度来符合自身利益的做法,却不会因此有任何合法性。我们不应该称他们为“不自由”,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不民主”。

作者Jan-Werner Mueller是普林斯顿政治学教授,著有《竞争民主:20世纪欧洲的政治思想》。

英文原题:The Problem With“Illiberal Democracy”

版权所有: Project Syndicate,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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