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语:从总统大选看美国社会的变迁和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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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时语专栏

我1月份在《联合早报》上已经评论,原先一直被美国上层精英视为政治小丑的特朗普,越来越有可能赢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三月初“超级星期二”多州初选后,这一前景看来势不可挡,共和党面临“党将不党”的恐慌。在民主党方面,坚信欧洲式社会主义的桑德斯也有不俗表现,财大气粗的希拉莉·克林顿虽然仍然胜券在握,也一时疲于招架。

如我早先的评论所指出,这一局面应该说是美国民主制度的一种良性发展。对于特朗普和桑德斯的异军突起,中外论客纷纷批判他们代表的民粹主义倾向,我看到的却是金权主义的盛极而衰。昂贵的竞选费用以及无节制的政治捐款,原本是美国民主制度的一大弊病,尤其是相对于其他西方国家。例如希拉莉一人竞选参议员的费用,便可以超过加拿大大选300多个国会议席所有上千名候选人的全部开支。这次特朗普和桑德斯两人都面对两党“体制内”精英大佬及其捐款施主大鳄的全力反对,却仍然能够获得大量初选选民支持,表明金权影响力的显著衰退。

固然特朗普本人也算是巨富,但是他的一个主要“卖点”,便是不依靠其他大佬捐款的政治独立性。甚至有出名黑人领袖宣布支持特朗普,理由是特朗普是唯一不受犹太人和以色列捐款操纵的政客。这里也可以看到美国社会底层无法根除的反犹主义。特朗普新近对三K党领袖的含糊其辞,以及身为左翼犹太知识分子的桑德斯无法在黑人选民中打开局面,都有这一潜在因素。

虽然右翼特朗普和“极左”桑德斯的崛起,被许多人描绘为美国选民的两极分化。但是两位政客却有很大一个共同交集:他们的“基本群众”主要都是低教育白人阶层。这原本是特郎普赢得的共和党草根阶层的主要特征,但桑德斯的支持者主体却值得挑明。首先在民主党初选中,桑德斯赢得的地盘都是在白人主导的北部中部各州,在黑人与其他少数民族众多的南部便一筹莫展。其次是麻萨诸塞州,是美国出名的左翼自由派大本营,又是桑德斯老家的邻居,桑德斯却出人意料地险输给希拉莉。以我之见,一个主因便是麻州是全美教育程度最高的地方。

这一左一右两位“民粹主义”领袖的上述共同点,说明了了推动今年大选的主要社会趋势──美国低教育白人群体的社会经济地位沉沦。这也是我近年来多次强调的主题。今年选情的特征,尤其是特朗普脱颖而出,显示这一社会演变终于发展到了一个临界点。对于共和党而言,表明自从尼克逊以来,一面依靠下层白人文化和宗教“价值”和种族主义,一面推行上层阶级偏爱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双重战略难以为继。在内政上,特朗普和桑德斯的左右夹攻,会提高美国低教育白人对经济政策的影响力,显著弱化美国右翼精英长期鼓吹推行的减税和其他有利于富有阶层的“小政府”政策。对外政策上,“自由贸易”难免遭受诟病,保护主义抬头。

桑德斯和特朗普虽然从左右两方把握住了美国低教育白人的不满,但是他们开出的药方却大有疑问。低教育白人的沉沦,说到底是因为在高科技革命和全球化大势下的社会竞争中失败。即便能够通过僵持不下的国会两院,特朗普宣扬的“高筑墙”对策,无法改善低教育白人的技能落后状态;而桑德斯鼓吹的州立大学免费政策,只能进一步降低美国普通大学的教育质量及其毕业生的社会竞争能力。

低教育白人阶层的沉沦,其实是美国近代社会结构的自然产物,尤其是近百年来的“任人唯能(meritocracy)”社会竞争体制。这一体制说到底,便是“凭本事吃饭”。在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的大方向下,“本事”日益取决于教育水平。低教育白人阶层的沉沦,实在是他们在教育竞争的落后,是个无法单靠政策解决的大难题。

今年大选,正好是教育竞争的最好例证。两党领先的候选人,都是精英教育的产物:耶鲁大学的希拉莉、常春藤宾州大学的特朗普、普林斯顿和哈佛大学双料的克鲁兹,还有芝加哥大学毕业的桑德斯。而共和党上层最中意的两个扶不起的阿斗──杰布·布什和鲁比奥,都是州立大学出身,甚至有人挖苦说:即便是耶鲁的丙等学生小布什,还是远胜于州立大学的优等生杰布·布什!这可说是变化中美国社会的一个不变常态吧。

作者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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