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鹏飞:盗已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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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鱼忘筌

骗子利用的不再是受害人的贪心,而是无耻地操弄他们对亲人的关心,以及对陌生人的信心;后者更是罪大恶极。

家里座机响起,显示的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心里不由得一阵莫名的紧张。对方用英语自称是人力部的调查员,提醒我还没有完成邮寄给我的《全面劳动力报告》调查,并询问是否方便在电话中进行。由于口音的确是本地人,之前确实有收到人力部的来信,职业之故也明白调查的意义,加上周休在家,便同意电话调查。开始提供个人资料时,家人不安地提醒最近身边所发生的诈骗事件,于是问对方如何证明其身份。按对方所提供的人力部查询电话和工作证号,用手机确认无误后,因为家人还是担心,最后决定自己尽快上网完成调查,终止了这通电话。

之所以人心惶惶,是因为亲友当中有人最近接获自称中国公安的诈骗电话,不慎透露了个人资料给对方。另外一名长辈也接到自称电信局的讲英语的电话,懵懵懂懂间连信用卡号也告知了对方,挂电后突然惊醒,即刻通知银行销卡,所幸没有钱财损失。长辈后来说,以前总觉得受骗者为何那么糊涂,一旦自己遇上电话骗子,才知道有多么容易上当。自己此前也接到显示本地号码的华语语音录音电话,自称某知名国际快递公司,宣称有包裹要递送上门,然后要我按键选项。当时立即意识清醒地挂电,还记得脑中有声音告诉自己,国际快递公司怎么会用华语电话语音服务?

我把这个经历在社交媒体分享,竟然有不少朋友留言说遇到相同经历,其中更有朋友表示,已经决定从此不接来历不明的电话了。

诈骗集团的手法推陈出新,花样百出。在社交媒体就读到这样的故事:有人接获自称快递公司的电话,说有包裹要送上门。接着果然有身穿制服的快递员送来包装精美的礼品红酒,当事主还在猜是哪个朋友送的神秘礼物时,快递员表示因为是酒类,需要收取几块钱的手续费,但是公司不准他收现金,便拿出一个信用卡刷卡机。因为故事编得合情合理,加上金额不大,事主不疑有他,就刷卡付款。后来发现被诈骗集团盗刷了几千元,才惊觉快递员的刷卡机原来是拿来复制信用卡资料的。

除了这种滥用人们对社会秩序的信任感行骗的伎俩,另一种同样可恶的电话骗术,则是假冒家人的朋友骗说家人意外出事,需要金钱应急,更甚的是骗说家里小孩被绑架,要求赎金。这是给事主制造心理恐慌,利用其恐惧感行骗。无论哪一种骗术,都只能用“下三滥”来形容,传统上恐怕也为行走江湖者所不耻。《庄子》说“盗亦有道”,就算走偏门,也还是不能不讲究规矩的。

骗术向来利用的是人性的弱点,而且主要是人的贪念。所以小时候师长教诲“不义之财毋苟得”时就告诫说,只要不贪,就不会被骗。很多的骗术,都是利用人们侥幸的心理,本以为可以不劳而获,最终却得得不偿失。从行骗者的角度,骗术的“道”在于受害人也得承担部分的责任,因为他们自己首先心术不正,才会上当受骗。换言之,被骗的本身也不是“好人”,所以“罪有应得”。但是,这套骗子用来自圆其说的道理,却完全不适用于当今的电话诈骗集团,因为他们下手的对象,并非贪小便宜的“坏人”。

1973年赢得奥斯卡最佳电影的《老千计状元才》(The Sting),取材自真人真事,讲述一群老千为了替同道报仇,布下精心设计的大骗局,对付比老千更坏,不惜买凶杀人且收买警察的黑社会头子。戏中对于两名老千主角以及一帮老千的描绘,当然不无美化之处,但也多少反映了“盗亦有道”的观念。

今天的骗子针对的却是安分守己的普通人,甚至教育程度不高、缺乏英文能力,或者年长者等社会弱势群体。骗子利用的不再是受害人的贪心,而是无耻地操弄他们对亲人的关心,以及对陌生人的信心;后者更是罪大恶极。经济学已经证明,社会成员之间的互信程度,决定日常交易成本的高低——社会互信越高,交易成本就越底。电话诈骗集团的作为,正是在削弱宝贵的社会互信,让一般人开始养成对陌生人的戒心。长此以往,势必增加社会交易成本。

改用不那么市侩的角度说,理想社会环境应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到过日本旅行的人,多少能体会这种境界)。这必须建立在人与人之间高度的互信和尊重上面,而这种教养则是长期潜移默化的结果。正如古人所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电话骗子的手法,很容易在短期内摧毁社会长期累积的互信。所以今天电话诈骗集团的恶行,本质上不亚于江洋大盗,因为其作为不但同样导致社会人心不安,还伤风败俗。当局实在有必要正视这个威胁。

盗已无道,反映的或许是这个时代人心的败坏。如今流行的不外是金钱至上的价值,玩的是赢者全拿的游戏。华尔街大鳄翻云覆雨,诈骗了全球投资人,不但得以全身而退,如今还继续呼风唤雨。这或许也应了《庄子》“盗亦有道”说的意涵:普通人必须实践圣人之道,才可以修养成为善人;坏人也必须假借圣人的大道理,才可以做成真正的大盗贼。

(作者是本报高级评论员 yapph@sph.com.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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