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云:警惕对伊斯兰的非学术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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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海云

美国的九一一事件, 以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提出的“一带一路”发展战略,促使中国知识界对伊斯兰展开不同层次、不同角度的研究和论述。这本应是件好事,不但可以加深民心相通,消除不同民族之间的隔阂,促进文明对话,为“一带一路”通向中亚、东南亚、南亚和中东提供必要的智力支持,营造友好的文化氛围,维护中国公民、公司和利益的安全。

然而,由于中国传统的国家关系以及文化研究聚焦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和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社会,研究周边穆斯林国家和社会的人才奇缺。尤其是在中国实施“一带一路”宏业以来,精通穆斯林世界的专家更是捉襟见肘。

正是在稀有的中东专家默默忙于研究之际,一些非专业、非学术的智库、研究人员通过对中国边疆历史的囫囵吞枣和对欧美政治化的伊斯兰宣传的咀嚼,制造出一些骇人听闻的奇谈怪论。这些智库或者维稳机构的有关中国穆斯林和伊斯兰的非学术话语,可能会影响“一带一路”战略的文化交流。

如最近一篇题为《一带一路的域外信仰纠结》的博文(杨丹,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肆意歪曲《古兰经》文。如《古兰经》说:“东方和西方都是真主的;无论你们转向哪方,那里就是真主的方向。真主确是宽大的,确是全知的。(2:115)”这段经文的本意是,真主让穆斯林把礼拜朝向从耶路撒冷转向麦加的克尔白,为了阐述其中的道理,就启示上述经文,指出真主无处不在,真主可选择任何一个方向作为穆斯林礼拜的朝向。

再如经文:“你们把自己的脸转向东方和西方,都不是正义。正义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神,信天经,信先知,并将所爱的财产施济亲戚、孤儿、贫民、旅客、乞丐和赎取奴隶,并谨守拜功,完纳天课,履行约言,忍受穷困、患难和战争。这等人,确是忠贞的;这等人,确是敬畏的。(2:177)”这段经文仍是对穆斯林改变礼拜朝向的阐述,指出朝向东方或西方都不能代表正义(原词“比尔”可译为“善行”),正义是服从真主的命令并行善。

杨丹却将这样一段关于礼拜的经文解读为:“意味着东方不是东方的东方,而是真主的东方;只是真主尚未‘收回’罢了。把脸转向东方和西方‘都不是正义’意味着,东方和西方暂时都被不信道者占据,于是往东往西看,那里都是‘不正义’的人。当然,不管东方西方,真主迟早是要‘收回’的。”

这种通过故意歪曲伊斯兰经文、公然宣扬“伊斯兰威胁论”来唱衰“一带一路”发展战略的言论,不会是因为简单的无知,其动机和背景值得警惕。

另有一篇题为《反恐怖工作必须去宗教话语》的博文(张金平,西北政法大学),作者居然将中国穆斯林使用数百年的“清真”一词意识形态化,与反恐联系到一起,认为这是“恐怖主义极端理念和目标的话语”,恐怖分子借这一词汇“进行蛊惑动员”。殊不知,“清真”是个真正中国本土化的词汇,古已有之,穆斯林借用这一词汇也至少有500年的历史了。如今,张金平竟把今天的反恐简单粗暴地解读为在汉语中消灭这类历史上的宗教词汇。

对伊斯兰的奇谈怪论和诬蔑

当下,诸如此类对伊斯兰让人跌破眼镜的奇谈怪论和诬蔑之词不胜枚举。当然这类言论并不能代表中国学界对穆斯林和伊斯兰的主流认知,但在如今“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这类言论以“防务”“反恐”研究之名充斥在公共言论中,并借助公共媒体和自媒体大肆宣扬和传播,误导了普通民众对穆斯林和“一带一路”的基本认知,煽动民族对立和制造宗教仇恨。

这类故意歪曲、丑化和攻击穆斯林和伊斯兰的言论,最容易出现在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战略的转折点。现在如此,清代亦然。如清代雍正对周边 “羈縻”族群(包括撒拉穆斯林)“改土归流”之际,山东巡抚陈世绾两次上奏,请求禁绝内地回教。安徽按察使鲁国华在1730年奏报朝廷,指责回民修建“清真”和“礼拜”寺院,并要求朝廷以“左道惑众律”和“违制律”惩罚回民。

在清朝收复新疆之后,山东寿光县的儒士魏塾妄批西晋江统的《徙戒论》,居然把清代的“回部”视为“晋之五部”,认为“回教”是外国/境外(新疆)宗教。雍正三番五次斥责并降职处理了这些在内地破坏臣民和谐、在“藩邸”毁坏朝廷“好佛”名声的官员。乾隆认为魏塾居然将清朝的“回部”和“晋之五部”相提并论、尤其是把回部的“回教”作为境外宗教“妄批”实属罪大恶极,并以凌迟惩罚其反回言论和分裂行为。

在清朝和当代对伊斯兰的非学术言论中,“清真”总被抛出成为攻击穆斯林的借口。有意思的是,“清真”一词是地道的中国本土词汇和概念,汉文原意为“俭朴纯洁”。宋代以前,“清真”与伊斯兰教无关。公元四世纪的汉文作品《高僧传》中就有“清真务学”的汉文表达,用来赞誉一名僧人的学术涵养。唐代诗人李白有诗云:“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宋代诗人周邦彦自称为“清真居士”,并著有《清真集》。南朝宋人刘义庆在《世说新语·赏誉》中有:“清真寡欲,万物不能移也”的表达。

自元代开始,“清真”一词才开始被穆斯林借用,最初用来在汉语语境中解释真主的属性:“真主原有独真,谓之清真”,于是用以代称伊斯兰,如“清真寺”;或穆斯林的食品,如“清真”饮食。虽然“清真”在明清被普遍应用在穆斯林身上,但非穆斯林仍使用这一词汇,如清代李渔在《窥词管见》中有言:“文贵高洁,诗尚清真,况于词乎。”借用当今官方话语来说则是,“清真”是一个典型的宗教“中国化”的词汇。

滑稽的是,当今中国有些所谓智库和研究人员有关“清真”的话语和实践,基本上是反历史的,反文化交融的,反民族融合的,最终也是反中国的。如前文所提到的张金平的《反恐怖工作必须去宗教话语》中,居然要把“清真”以反恐之名去除。更有甚者,最近有报道说连国外都能出口的内地“清真”食品,却进不了中国自己的新疆。

今天,当中国的“一带一路”宏业再次挺进穆斯林人口密集的中亚、南亚、东南亚时,有关穆斯林和伊斯兰的话语再次以新疆为参照在内地被生产出来,成为“一带一路”上的绊脚石,让人忧虑。从清代到现在,历史已经演进了二百多年,但如果以当今部分官员和机构对中国伊斯兰和穆斯林的认知来看,其水平都不如封建王朝的官吏,这是历史的倒退。

作者是美国马里兰霜堡大学历史系教授。专攻中国穆斯林民族和伊斯兰教以及中国-伊斯兰世界关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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