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田勘:群体免疫是否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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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2日,英国首相约翰逊公布了英国应对冠状病毒疫情的举措。13日,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瓦兰斯解释英国抗疫的方针是让60%人口感染,以获得群体免疫。

随后,这一抗疫政策受到英国国内和全球多方的批评。轻者称,群体免疫是谎言;重者称,这是对民众不负责任,甚至是对公民生命的侵犯和犯罪。

在汹涌的批评浪潮下,3月15日,英国卫生部长汉考克表示,群体免疫政策并非政府的政策或目标,其目标是抗击病毒,保护弱势群体。他表示英国政府将宣布抗疫新措施,70岁以上老人可能被要求居家隔离四个月。

这个声明能否安抚英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不得而知,但重点是,如果可以根据一个国家的医疗水平、经济实力、文化风俗、政治制度、宗教信仰和历史积淀来制定抗疫政策,就应当有条条道路通罗马的选择,而非只有华山一条道,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事实上,不只一个国家采取了与英国类似的做法。3月15日,法国教育部长布朗凯称,“(我们的防疫)策略一开始就不是阻止病毒传播,而是努力延缓疫情扩散”“我只是重复科学家们说过的,有人认为50%到70%的法国人最终将感染这种病毒,形成‘多数免疫’,病毒自己就会消失。”

问题的焦点其实有两个,一是群体免疫是否有理和有效,二是人们批评群体免疫的政策时,是否全面理解了这一政策。

群体免疫(herd immunity或community immunity)是指,当足够多的人对致病病原体,如2019冠状病毒,产生免疫后,使得其他没有免疫力的个体也因此而受到保护,不被传染。获得群体免疫的途径有两种,一是人工免疫,二是自然免疫。

人工免疫包括注射疫苗(主动免疫)和注射康复者的血清(被动免疫)。目前,这两者都难以实施,前者是因为疫苗还没有研制出来,后者是因为康复者的血清难以证实免疫效果和安全性,尤其是安全性难以保障,因而存在一些隐患,只是对少数重症患者进行“同情使用”(编按:compassionate use,指让病情已不能再延误的重症患者使用在研新药)。

因此,现在对冠病群体免疫的实现途径就落到自然免疫上,即让人们自然染毒患病,在病愈后获得对病毒的免疫力。如果经自然免疫获得免疫力的人多了,英国的推算是60%以上的人,就可以成为一道有效的天然屏障和保护墙,从而阻止冠病流行,让其销声匿迹。

冠病群体免疫理论依据

这个做法有好些理论和依据。一是当群体中有大量个体对某一传染病免疫或易感个体很少时,那些在个体之间传播的传染病的感染链便会被中断,没有了传染链,疫情就难以为继。

此外,免疫的另一个理论是,人群从自然患病获得的免疫力比人工免疫获得的免疫力更强,这就是免疫印迹理论。例如,在幼年时期患过流感,在未来经历同样类型的流感时会获得极大保护,不患流感。即便是不同类的流感,也会获得一定的保护,如患病时症状比较轻,能很快康复。

实施群体免疫政策的另一个科学根据是,冠病病毒感染者有很多是隐性的,也有很多是轻症,难以预防;甚至很多人在治愈出院后又转阳性,并且有传染性。因此,要通过医学的方法找出世界上每一个感染病毒但又是轻微症状的人,难以做到。在此情况下,自然患病后获得群体免疫力,才是在全球范围内彻底和长期抗疫的有效方式。

当然,实施群体免疫还有一个不得已的理由是,目前还没有研发出疫苗,只能靠自然感染病原体患病来获得免疫力。正是在这一点上,有人认为英国的做法是不顾公民的生命安危。另外,人们怀疑群体免疫理论还有一个原因,即不能肯定冠病会不会像流感那样,大多数人既能自然患病后获得较强的免疫力,又能确保绝大多数人不死亡。

这其实就是一个伦理问题。如果是鼠疫,人们患病后的死亡率很高,为30%至60%,如果不采取隔离和封城的措施,人们自然患病后会有大量的人死亡,结果是既不能建立群体免疫的防御墙,也谈不上群体防疫。而且,让大多数人自然患鼠疫的结果就是死亡,这显然是极大违背人类生命伦理的,甚至是反人类,受到批判和反对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英国对冠病采取群体免疫的最大伦理考虑是,根据目前情况进行的科学研究和分析,这个病只是比流感的死亡率高一些,比流感严重一些,平均评估是1%的病死率;而且80%以上的人染上病毒后要么不出现症状,要么是轻症,因此结果或者说后果是可以接受的,并且人们也能获得免疫力,所以群体免疫是可以建立的。

不过,批评者坚持的立场是,对人的生命做性价比评估,并以此为基础制定抗疫政策,是不道德的。其实,这已经涉及第二个问题,如何全面评价英国的群体免疫。

群体免疫不是放弃对病人的救治,恰恰是对当前疫情防治伦理的升华和优先体现。在有限的医疗资源下,对危重者抢救,还是对轻症者抢救,这似乎是另一个电车伦理,有道义的选择,也有功利的选择。英国的选择恰好是功利的,把医疗资源用在少数重症者身上。这种选择也是对批评者所谓的“优胜劣汰”的反驳。英国并没有去淘汰危重病人,而是要以有限的医疗资源去救护他们。

其次,群体免疫也并非把所有人推向自然患病,而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认为封城一类的措施基本做不到,而且冠病病毒的传播无孔不入,很难防范,只有加强重点和易感人群的预防,如要求70岁以上老人居家隔离四个月。同时,英国政府的预防措施还有,有症状患者居家隔离,实现家庭内部有效防控,同时保护老年人和易感人群。而且,只要家庭中有一人感染,所有家庭成员都必须居家隔离,从而实现家庭内部防控。这些措施当然也是阻止冠病传播的有效方式。

另外,只对易感人群进行重点预防和治疗除了能好钢用在刀刃上外,还能减少社会代价和经济损失,这也是抗疫所必须考虑的内容。抗疫的一些代价显然是隐性的,不会被人们提及,例如,封城和禁止一切正常的生活、生产和娱乐之后,医院停止平常的诊治,那些癌症、心脑血管患者、须要透析的肾毒症者、须要分娩的孕妇、急性伤害者等,他们的治疗都会被拖延甚至停滞,也就是在以他们的健康和生命作为代价。这个代价有多大,很少有人统计;有可能这些人的死亡人数与冠病的死亡人数相当,甚至可能超过。谁来考虑和化解这个代价?

群体免疫的不确定性

群体免疫唯一或最大的缺点是不确定性。正如英国免疫学会所提出的,“我们并不清楚冠病病毒对人体免疫系统的作用机制,也不确定它在实际情况中该如何应用。病毒究竟能否在感染者体内产生持续存在的抗体?我们不知道。”

但是,对这个问题至少有一些明确的答案。一是冠病的康复者肯定会获得免疫力,体内也会产生有治疗作用的抗体,如IgG(免疫球蛋白G),否则中国就不会提出《新冠肺炎康复者恢复期血浆临床诊疗方案》,而且规定这种血浆疗法的剂量是200毫升至500毫升。

其次,中国的一项对恒河猴的研究表明,对猴子主动感染冠病病毒,猴子能够康复,其体内产生的中和抗体,与康复病人的中和抗体相当。如果猴子在初次感染后的早期产生中和抗体,不会发生再次感染。这些情况至少说明,人自然感染冠病后痊愈是可以获得免疫力的,至于免疫力的大小或强弱,有待研究确认。

当然,如果不能像流感那样在自然患病后获得强大的免疫力,则对冠病的群体免疫可能就会失败。但是,如果可能获得免疫力,或者获得比流感更强大的免疫力呢?这正如临床上对所有疾病的治疗都存在试错一样。而且,群体免疫是在进行了科学论证,有了万全的保护之策,如对易感人群的防护之后提出的策略,成功的可能性高于失败的可能性,为何不能试一试呢?这比临床上有1%的希望就要尽100%的努力去抢救要有理有利得多。

更何况英国及其他一些国家很难有能力像中国一样,实施全面封城和禁止一切生活、生产活动。群体免疫是对与错,是有效还是无效,应当让时间和实践来检验。当然,不排除英国随时会调整群体免疫政策,关键是时间点。

(作者是北京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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