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草根语言

庙里的指示牌:大伯公金纸前面烧。
庙里的指示牌:大伯公金纸前面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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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半生不熟,却滴漏出鲜明的语言个性,有活出自己味道的勇气。草根只在乎话意顺畅表达,沟通便算功德圆满。

四年前的盛暑,我临时起意游走马来半岛,偶遇街边的灯柱上挂着以中文书写的停车收费说明,共三句:“进来就给三元∕一个钟又半时∕不可停一天,不要久的”。这是草根式的表达,有意思的中文理解题。

“进来就给三元”,单刀切入,草莽般不加修饰的爽快,表达的是“每次进场时就得付三元钱”。至于三块钱能停多久,咬文嚼字的朋友就费心了——次句:“一个钟半时”,看官别让“半时”震住。词典里,“半时”是半个时辰(一个小时)的意思。这解说兴许不合停车场主人的意。瞬间,我瞄到了告示里的马来词:“1 1/2 jam”,借助国语,我明确了那是“一个半小时”的意思。

第三句:“不可停一天,不要久的”——不加掩饰的庶民语言,望着犹如偶遇久违的老街坊。那句“不要久的”,到底“多久”才算久?此处是否每回只能停车一个半小时?还是三元钱收费可停一个半小时,逾时费用另加?想着想着,就满天神佛了。

某个龙年,我随家人到岛国西部一座香火鼎盛的大庙膜拜虎爷,入内兜了一圈,拾得指示牌上的一句趣言:“大伯公金纸前面烧”,大白天考你它的“言下之意”,你懂的。“金纸”即是“冥纸”,此句含义:倘若信众要给大伯公烧冥纸,请往前走。正经的表达,只要在画着箭头的指示牌上直书“冥纸焚烧处”,或“往焚烧炉”,意思就交代了——或许,这等说明,有如穿西装拜土地庙,不接地气。香火旺盛的庙宇,服务的多是金字塔中低下层的善男信女,“大伯公金纸前面烧”的表述,众生都能会意。

有一回我在大超市里,顾客向服务员询问某种特价产品,服务员一边摆放货物,一边回说:“每次来都是没有了。”货“来”了又“没有了”,卖光的意思。草根语言,若要“吹毛求疵”,就没了生活味道。

我和土豆林到咖啡店叹茶,他到柜台点了饮料便回座。没多久,伙计捧着满满一托盘的饮料走过,侧头便问:“你的是什么?快点讲!”这种一句撞倒墙的表达,土豆林觉得无厘头没素质,顺便说了某年他经过组屋楼下的一次经历:一名少妇被男人刺伤了,路过的大妈立马高呼:“打警察!打警察!”土豆林惊吓:哪来的狂徒?居然当众鼓噪殴打差人!待定下心神,才意识到大妈“打警察”的意思是“打电话给警察”。这种喜剧效果,和某某某“出报纸了”(见报了)的表达,孖宝一对。

只要经常出入市井闾巷,接触贩夫走卒,这类能让心情指数上扬的言语,便可“手到擒来”。牛肉面第二代掌门人如是告诉熟客他的烹调秘诀:煮牛肉“不可以煮到一百巴仙”,他说的是牛肉不可煮到全熟。他申诉,小贩这行当是艰苦活,每天都“要洗那个肚子(清洗牛肚)”。在地人听了,其实暗爽。

当今巴刹或陋巷里“后面烧”“这条鱼很美”这类下里巴人式的口语表达,听着半生不熟,却滴漏出鲜明的语言个性,有活出自己味道的勇气。草根只在乎话意顺畅表达,沟通便算功德圆满。说着,损友刚输送来他收听广播录得的对白——有电台听众如是陈述:她骑了整个小时的脚踏车,感觉到“两粒屁股快掉下来”。屁股两粒,惊艳啊!是不是让你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霎时缓解?

我想起多年以前有老师带本地小朋友畅游上海,节目之一是体验在地乘搭公车的滋味。小朋友上了巴士,直接把钱交给司机,师傅指着一旁的收银箱说:“投进去,投进去。”小朋友摸着脑勺回问老师:“What’s wrong with my head?”冠病肆虐之初,为了顾客量体温一事,店家张贴的通告,媒体说是幽默告示:“请用头量体温,如果没有头才用您的手量体温。”无厘头啊!没了头,还能用手吗?

有一回在西部的巴刹里,赫然发现某摊主在硬纸皮上写了四个大字:“要死掉了!”,把它吊挂在摊位上随风飘动,纸皮下方附着一串钥匙。摊主兴之所至,耍一下“钥匙掉了”谐音梗,你走过,望见大字,先是一愣,接着莞尔,沉闷的生活氛围便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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