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是本地诗人马苏里(Masuri S.N.)逝世纪念日。


马苏里在1927年出生于新加坡,幼年生活在芽笼地区,后出任一所马来学校校长,到1980年退休。


作为新马“马来新诗之父”,马苏里虽已离开人世14年,然而他的诗作至今还为人传诵。


明天(12月7日)是诗人马苏里(Masuri S.N.,1927-2005)逝世14周年纪念日。


马苏里是与乌斯曼·阿旺(Usman Awang,1929-2001)齐名的马来诗人,两者都是新加坡“50年代作家行列”(ASAS'50)的中坚分子。不同的是,乌斯曼在马来半岛出生,马来亚独立后回去马来亚;出生于新加坡、在马来亚深造的马苏里,却回到新加坡继续为马来文坛效力。如果当时马苏里也加入“回归”队伍,新加坡马来文坛将失去一颗光辉夺目的彗星。


马苏里是马来文艺界所公认的“马来新诗之父”。


第一次听到马苏里的名字


我第一次听到马苏里的名字,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当时我刚考进南洋大学,马来亚独立不久,新加坡也随着自治。南大学生掀起学习马来语文与马来文化热潮,本来对印度尼西亚文学深感兴趣的我,也开始与马苏里的“神交”。马苏里和乌斯曼·阿旺(即东革华兰)是我喜爱的两位诗人,我常把他们的诗作译成华文,介绍给华族读者。1961年新加坡上海书局出版我编译(当时署名“谷衣”)的《马来新诗选》,其中收录最多的,就是乌斯曼和马苏里的诗。


我与乌斯曼较络熟,有书信来往,也见过好几次面。不知何故,我只在1961年参加由马来亚语文局主办的作家会议时头次与马苏里碰面,可是没有深入交谈。到了80年代,我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任教时,常去新加坡东南亚研究院(ISEAS)找朋友,碰巧马苏里也在东南亚研究院当研究员,才有与他深谈的机会,可是当时忙着搞其他研究,所以只谈了一两次就没有再找他。


2006年我在南洋理工大学华裔馆工作,又有较多的时间注意马来文学课题, 偶尔与教育学院的马来学者交往,又开始翻阅马来文学作品,还与他们讨论。这些马来学者对于马苏里推崇备至。


2008年,马苏里逝世三周年,马来文系决定举办一项马苏里的国际研讨会议,邀请世界各国的马来文学专家撰写有关马苏里的文章。受邀的包括英、美、澳、俄等西方国家的学者,以及印尼与马来西亚的学者。我也有幸受邀。主办当局听说,早年南大师生对于马来文学的兴趣与执着,也知道我曾经研究马来文学,叮嘱我写马苏里与新加坡华社的关系,并要我提出对马苏里的看法。


中译诗不多


由于要写学术论文, 我又重新翻查马苏里的作品以及人们对他的评价,也翻查马苏里已经翻译成华文的诗歌创作。我有点不敢相信,马苏里译成华文的诗歌只有十多首,一般都是他较早期的作品。不像乌斯曼,他的诗歌至少有60首已经翻译成华文。其实,马苏里的诗作数目要比乌斯曼多五倍,但是华文译作却远不如乌斯曼。


此外,乌斯曼有华文《诗选》,马苏里没有。原因颇复杂,我认为,主要与马苏里的写作题材有关系,他早期的作品多数是有关爱乡爱土以及反殖的诗章,后来偏向哲理和生活,表达方式也接近现代派,翻译起来不容易。马苏里不像乌斯曼,诗中没有明显地提到其他的族群,使华人读者觉得不够亲近。


为了这次的国际研讨会,我不但完成一篇学术论文,也编译《马苏里双语诗选》(Sajak-Sajak Pilihan Masuri S.N. dalam Dwi Bahasa),由于时间和精力,我没有编译一本较全面的马苏里诗选。虽然诗选有几首马来文艺界公认的马苏里佳作,但只收集20多首,而且是我较喜欢和较容易理解的诗歌,所以可能不具有代表性。因此私底下只印20余本,送给一些文友,没有正式出版发行;我想以后再多加几首译作,才正式出版,为新加坡的华马文化交流献出绵力。


作品特色


马苏里在1927年6月11日出生于新加坡,幼年生活在芽笼地区,并在直落古楼马来学校念书,后转入芽笼学校。毕业后在校内当实习老师六年。之后被送到霹雳州的苏丹·伊德利斯师范学院深造,后又返回新加坡,在小学母校执教。为了掌握英文,他又到新加坡一所英文学院进修。马苏里晋升为马来学校校长,到1980年方才退休。


退休后马苏里更加专注马来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1985年曾经在新加坡东南亚研究院当研究员,也受聘于新加坡国立大学马来文系当驻校作家。


像乌斯曼一样,马苏里也获得过许多奖项。1980年他荣获东南亚文学奖,1995年他获得亚细安文化奖,同年获得敦·斯里拉朗奖;这是新加坡马来社会最高的文化奖章。1996年马苏里获得万宝龙—国大艺术中心文学奖。新加坡政府也于1963年颁发“公共服务奖章”和2000年“杰出服务奖章”给马苏里,肯定他对新加坡文化和教育的贡献。


马苏里在日据时期就开始写作,但作品不多。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文学才华才迸发出来。乌斯曼除了诗歌外,还写长篇和短篇小说,以及戏剧和文学评论,但是马苏里却只有少量的短篇小说和少许的评论文章,他写得最多且最有成就的是诗歌。马苏里写了1000多首诗,出版九本单人诗集。其中,1989年马国语文出版局出版的《马苏里诗选》(Sajak Pilihan Masuri SN)可说最具有代表性。诗选收集诗人自1944年到1988年44年间发表过的222首诗,是研究马苏里诗歌的重要参考资料。


早期诗歌


马苏里的诗可分成三个时期。早期的诗,热情豪放,具有忧国忧民的情怀,有反殖民主义的思想,但是在表现方法上仍受到马来旧体诗的影响。例如《椰树的呼唤》(1944-45)和《故乡》(1944-45)就是例子:


为祖国而生,为祖国而死,


是我选择的目标,


谁要是侵犯我的土地,


我就以圣战跟他们斗争到底。


鲜红的、炽热的血在流贯,


枪弹撕开了我的胸膛,


我们青年咧着嘴笑,


滴滴的鲜血表明了效忠的愿望。


——《椰树的呼唤》


故乡是多么美丽,


故乡是我诞生的地方,


我还记得那么清晰,


那间我住过的简陋的草房。


虽然这一切早已消亡,


往日的情景依旧在眼前,


旧日和蔼的伙伴,


安慰我心底的哀伤。


我的村庄偏僻荒凉,


成荫的椰林插入云间,


偶尔有鹊雀歌唱,


我的心呵,对她有深切的怀恋。


——《故乡》


1948年之后,马苏里才开始完全摆脱旧诗的框框,写自由诗,成了马来新诗的旗手。例如写的《一千个希望》 (1949-51),《寻求和平》 (1949-51) 和 《这时代》(1949-51) 都是他此期的佳作:


我们奔向何方


在高空中寻找和平


相信那飞翔云间的“鸟”儿


或者去请教


那驾着“鸟”在长空怒吼的飞行员


在人间,在空间


我们在那里能相见


只是目前的信念造成一种观念


在争夺世界霸权的战争中


和平将在中途毁灭


——《寻求和平》


这个世纪


充满着耸人听闻的事


在地球的表面上


把恩德当成赌注


为什么你不把


绑住你的颈项、手脚及


脑袋的锁链


一一将它们砍断?!


——《这时代》


中期诗歌


马苏里中期的诗,多描绘民间疾苦及社会现象,诗风也大有改变。像《我吃的这口饭》(1957-60)和《我的狮子城》(1957-60),可说是他那时候的代表作:


狂风与赤道的烈阳


将农民的身躯烧焦了


风雨、日晒与体力


化成了我吃的这口饭


这是我接受的恩惠


自然的恩赐枝节相连


这口饭是工作的成绩


应该归属于应得者手里


我吃的不是饭


是流着的农民的血与汗


我咽下的不是饭


是农民的血脉与筋肉


——《我吃的这口饭》


我诞生在这里


有一天我一定去


敲开房门


让心痛溜出去


我出来


讲出新的话题


我的生命


曾经触动那充满怒吼的胸膛


到底是什么吸引着我?


或者我吸引了什么?


我已绑在自己的心中


我已黏在我自己的城里!


我只知道,我遇到了


那似曾相识的暗淡的星辰


我父亲从不间断地


在祈祷,祈求希望!


当吵声四起


我的灵魂在说话


从那受尽折磨的灰墟中崛起


我永远就留在这狮子城里


——《我的狮子城》


后期诗歌


马苏里后期的诗侧着重个人的生活感受,偏向哲理。这时的诗风与以前有更大的差别,有些诗非常朦胧,叫人难以猜测。例如:《既陌生又不陌生》(1976-86)、《在光明中》(1976-86)、《世俗的生活》(1987-88) 和《友谊》(2000):


既陌生又不陌生


我们玩着追逐的游戏


冒着巨风


行动是多么缓慢


当寂寞的时候


寻找谅解


在人类间寻找


爱的语言


——《既陌生又不陌生》


在丛林中的背面


你还要追逐什么?


即使在这光明中


我们已经被抓得遍体鳞伤!


——《在光明中》


还不曾


在猜测中相遇


如今


是否还有结局?


思想与成绩


在不间断的行动中


呼唤着胜利


不停不断地


抓着,举着


犹如这是生活!


——《世俗的生活》


人的心最难理解


不管交往多久


周围的人把心房关闭


把你关在他心外。


有个时刻


你与他多么亲密


甚至变成了他的知己


不知到为什么


突然间,他与你断绝友谊


没有一声道别;


然而,你会有感觉


关系越来越不密切


没多时,你


已经变成“圈外人”。


——《友谊》


马苏里的诗有一个特点,就是回教色彩不浓,与一般现代马来诗人有别。在上述《诗选》(1989年版)中,只有两首(《真主的伟大》与《感恩》)含有浓厚的回教意味,可谓“宗教诗”。其实,社会性与民族性强过宗教性,正是“50年代作家行列”诗人的特点。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印尼掀起反殖民主义的浪潮,新马的马来人也深受影响。在民族独立运动中,印尼文坛出现“1945年行列”(Angkatan'45)的文艺流派,主张“为社会而艺术”。1950年新加坡也出现“50年代作家行列”,与印尼的现实主义流派同出一辙。乌斯曼与马苏里都是“五十年代作家行列”的主将。马苏里就是继承这种“世俗”的文艺传统。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马苏里没受到回教的影响。在他中期与后期的诗中,可以窥看回教的痕迹,但是更多的是对生命意义的探索。不过,他晚年的作品,宗教色彩的诗作为数不少。例如:


孤独的日子变得愈加陌生


我走过的街道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不只是其外表,我心灵的深处


也无法找到已消失的昨日的足迹


我认为来日已不长


我所期待的也变得渺茫


犹如白昼,逐渐地失去了光芒


由黑夜来取代,暗淡无光


时间在交替


赶着我尽快走完我的行程


可以算数的只是人对上帝的奉献


祈求你的恩赐,最仁慈的


真主啊!


——《孤独的生活》(1997)


马苏里的诗也有另外一个特点,在早期,他受印尼新诗奠基者凯里尔·安哇的影响。例如他的《汉都亚英灵的耳语》(1944-51)与凯里尔的《帝波尼哥罗》(1943)很相似。汉都亚是马六甲王国的马来英雄,而帝博尼哥罗则是爪哇史上的反荷英雄。以下是两首诗作的前两节:


在这新的年代里


在这充满斗争的时刻


在感觉里,你复活了


在战场中指挥我们的队伍


像耳语却是震撼人心


你的哄声在空间回响


“虽然我已不在人世


我的精神却与你同在”


——《汉都亚英灵的耳语》


在这建设的年代里


你又复活了


惊骇的死灰燃起了火


你站在最前线


即使敌人多一百倍,你也不畏惧


右手一把剑,左手一柄匕首


不死的精神洋溢着心窝


——《帝博尼哥罗》


马苏里诗歌的语言,有时也使人想起凯里尔的诗。除了印尼诗人外,马苏里也从西洋诗中寻找灵感。譬如《我吃的这口饭》,使人联想起英国诗人迪伦·汤姆斯的《我吃的这块面包》。


作为新马“马来新诗之父”,马苏里虽然已经离开人世14年,然而他的诗作至今还为人传诵。我个人喜欢他的抒情诗,尤其是他豪迈的诗:


我用一首诗


把环绕的群山卷起


把生活的山谷全部铲平


让我丰富的生命能够通行


我用一行韵文


平静了所有的吵声


铲除了心中所有的不平


使我的声音能无阻通行


这个任务动魄惊心


我握着笔,忍着身体的痛苦


穿过黎明的雾


为了在明天能照亮人们的面容


——《意志》(1965-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