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吃边想地把午餐吃完，清理了餐桌，缓缓坐了下来，翻开卡缪的《瘟疫》，不禁想，如果每天慢慢读一章就好了，读完30章，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谁见过风？
我和你都不曾：
可是当树叶沙沙作响时
风正在吹拂。
——罗塞蒂《谁见过风》
一、你似乎听到老白杨的叹息
时序已经进入了5月上旬，当晦暗的天空里开始出现厚重的云朵，紧跟着就是闪电和打雷，雨脚当然就加快了步伐。当冠状病毒一再乔装自己，连检测的试剂盒也被一再蒙骗时，全球确诊感染冠状病毒的人数和死亡病例，当然无法一周之内、一月之间，甚至一年之后，就完全归零。人类生命存活所承载的负荷和压力，又怎能用过去我们已熟悉的重量来衡量？既然如此，人们对过去和未来就难免会变得格外的挂念和忧虑。此时此刻，我们或许忘了早已有人曾提醒，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生物，本来就不是人类。在人类还没繁衍成为地球上的高等动物灵长类时，是否也经历过病毒的攻击，必须做出殊死的奋战？
很多人也许会想起已从地球上销声匿迹的大恐龙，或近年来已成为濒危和难得一见的蓝鲸。但许多人也许不知道，在美国犹他州鱼湖国家森林（Fishlake National Forest in Utah）外100多英亩的土地上的美洲白杨树林，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living organism）。从技术层面来讲，这整个森林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克隆体，就在它生长的地下，所有这些树木的根部都盘亘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被称为Pando（拉丁语为“我传播”）的庞然大物。这“一棵”老树，其实是一种遗传上的雄性生物体，由4万7000多棵具有相同基因和共同根系的树木组成。它还有一个更引入遐想的名字“颤杨”（Trembling Aspen）。嗯，你是不是联想起在萧瑟的秋风里，一排“颤抖的巨人”，手牵手的屹立在辽阔无边的大地上？
当连绵不绝、伟岸铺排的“颤杨”互相牵绊，并排而立，同时仰望蓝天时，是不是给人特别挺拔和坚定的意象。因此，即使是名为“颤杨”，但在面对狡黠的病毒或细菌的袭击时，它唯一的选择，就是更紧密的靠拢在一起，更果敢的让根须抓牢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更同心同气地永远奋战下去。嗯，等冠病疫情过去后，或许该去一趟美国的渔湖国家森林，去看看这号称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生物，因为在2018年美国CNN的新闻里，已经有报道说这“颤抖的巨人”因自然生态的失衡，既遭受虫害的侵蚀，还得面对饥饿的骡鹿和牛群的嚼食，正慢慢的死去。
哦，你又想起了植物园里那棵香灰莉老树，和它毫无警讯的骤然倒下的那一天，很不幸的压死了一个妇女。称它为“老树”，似乎有点夸大其词，因为比起那说是有八万岁的鱼湖国家森林里的“颤杨”，这棵据说也有270岁的香灰莉老树，也许，连“小巫见大巫”也称不上吧？
然则，任何生命个体，不分老少和大小，在诡谲多变的病毒面前，总是让人感到如此脆弱无比。尤其是当人类不能团结一致，无法齐心共同抗疫，还在各种场合和平台相互攻讦，我们就益发显得错乱和粗鄙。当贵为一国的总统说出有如弱智的狂言妄语，建议给冠病患者的肺部注射消毒剂，在发觉自己失言时就狡辩说是在说冷笑话，我似乎就听到鱼湖国家森林里的美洲老白杨树，只能仰望蓝天，发出阵阵的叹息。
二、他照常在午后读《瘟疫》
戴上黑色口罩，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包经济菜饭，又匆忙去开了信箱后，他就慢慢爬楼梯上楼去了。最近，他尽可能不搭电梯，尤其见到许多陌生的送餐员，就让他有一股莫名的忧虑。新闻不是说有些感染者，只出现轻微的症状，甚至毫无症状吗？那么，自己被人感染之后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感染了别人的可能性，是绝对可能发生的。
他边吃边想地把午餐吃完，清理了餐桌，缓缓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看到后窗外的一个小小天地。虽说是炎热的午后，但偶尔还是会有微风吹来，那些伸手几乎就可以触摸到的树叶，翠绿依旧，随风轻颤，好像也有不少心事。嗯，专家说要尽可能让家中的空气流通！翻开了卡缪的《瘟疫》，他不禁想，如果每天慢慢读一章就好了，读完30章，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第1章：
书里：
在我们这座小城市中不知是否由于气候的缘故，这一切活动全都是用同样的狂热而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来进行的。这说明人们在那里感到厌烦，但同时又极力使自己习惯成自然。那里的市民很勤劳，但目的不过是为了发财。他们对于经商特别感兴趣，用他们的话来说，最要紧的事是做生意。
书外：
嗯，当下确实有很多人越来越感到厌烦，但是经商和发财的念头，难道有错了？连组屋都可以和生财致富挂钩，渴望发财的热度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减低。只不过，当下更多人必须面对的是公司和工厂就快倒闭的厄运，失业难道只是偶然吹过窗口的一阵风罢了？
第2章：
书里：
他是受巴黎的一家著名报纸的委托来调查阿拉伯人的生活情况的，要找些关于他们卫生条件的资料。里厄告诉他，他们的卫生条件并不好。但是在进一步谈论之前，他想知道，记者是否能据实报道。
书外：
客工的居住环境确实拥挤，卫生条件也有待改善，这早已有人据实报道过，只不过，这些报道到底能引起多少人的关注，这就很难说了。毋庸置疑，大家最关心和觉得要紧的事，还是能早日继续做生意、过日子。你想起《鲁迅全集》里的那篇《忽然想到》说过，人的本性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
第3章：
书里：
每天吃完午饭，全城正在炎热的天气里打瞌睡的时候，马路对面的阳台上就出现一个矮老头，他长着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穿着军人式的服装，显得笔挺而庄重。他用并不亲切但柔和的“咪咪”声，呼唤那些猫儿。猫儿张一张睡眼，还是一动不动。那人在小街的上空将一张张小纸撕碎，散落下去的白纸蝶儿吸引住这些畜生，它们走到街心，犹豫地把爪子伸向那些最后还在飘落的纸屑。矮老头就对准猫儿使劲地吐唾沫。假如有一口吐中了，他就会笑起来。
书外：
每天吃完买回来的午餐后，对面组屋的后窗口就会站着一个光着上身的老汉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总会大声的喊道：“爷爷！我要吃汉堡包！我不喜欢吃粿条面！”当然，这比起那个外国精英花7000元租下某私宅的游泳池，能和家人在局部封城时继续享受人生，这小男孩的小小欲望，又何足挂齿呢？哦，比起那只被指违反外出禁令而被泰国警方“刻意逮捕”的大花猫，绝大多数人毕竟都还算是克己守法。
三天过去了，他发觉客工宿舍的确诊人数，还在飙升起落不定，所幸被迁往别处隔离的客工，已经被妥善的安顿下来，局面已经受到有效的控制。但因违抗阻断措施而被罚款，甚至被逮捕的人，依然见报，但毕竟是少数，大家都很努力让自己习惯成自然了。
第4章：
书里：
省政府和市政府开始商议起来。在每个医生只掌握两三个病例的情况下，当然没有人会想到采取行动。其实只要有人想到把这些数字加一加，就会发觉总数是惊人的。不到几天工夫，死亡病例大大增加。谁要是关心这种怪病的话，都能肯定这是真正的瘟疫。
书外：
读着，读着，他又想起了最早公开武汉疫情的“吹哨人”李文良医生了。官方最新的举措是，李医生已被追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对了，5月4日刚过去，今年是“五四运动”101周年。从最初被定调为“造谣者”，被迫接受训斥和签署训诫书，到死后变成烈士和伟大青年，都无法阻断冠病在全球各地的蔓延，这可是一场“真正的瘟疫”。
第5章：
书里：
天灾是由不得人的，所以有人认为它不是现实，而是一场即将消失的噩梦。然而噩梦并不一定消失，在噩梦接连的过程里，倒是人自己消失了……这里的市民所犯的过错，并不比别处的人更多些，只不过是他们忘了应该虚心一些罢了，他们以为自己对付任何事情都有办法，这就意味着他们以为天灾不可能发生。
书外：
应该没有人会愿意成为天灾的受害者和牺牲者，但在面对天灾时，期望所有人都能虚心和认真地应对和自处，也许有点一厢情愿。人们当然不乐意改变习以为常的生活作息，任何的新措施都可能被人视为干扰和不便，耐心的疏导和劝说在这非常时期，尤其显得格外重要。
出现“最后一夜”的泡泡茶排长龙的现象，以及有人一再说她是“主权者”，其实也并非天方夜谭，或是现代版的《十日谈》。至于出门时忘了戴口罩，走到了电梯口才察觉，又匆忙转回头，这也绝不是什么搞笑行动，想取悦某些特定人士，或想获得更多网络的点赞。
三、我终于可以出去散步和探亲了！
经过九个多星期的“闭关禁足”，今天，马里奥终于给芸芸发来一则喜讯。
“太高兴了，今天我终于可以踏出家门，开车去都灵郊区探望妈妈和多明戈叔叔了！”
“放心，我会记住你的提醒，有去公共场所时，不管是室内或室外，都会戴口罩，和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哦，还会勤洗手，注意自己的健康状况。”
马里奥的欣喜是不言而喻的，仅仅是能出去散步，能像过去那样去探望母亲和叔叔，对大家来说，都是值得万分庆幸和感恩的。但下一波疫情，何时又会到来呢？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对了，马里奥说，他要重读中学时从没认真读过的薄伽丘的《十日谈》，应该读完了吧？
四、一种令人畏惧却不能割舍的偏方
哦，中药店终于可以继续营业了，我仍在随性随意的阅读，小说、散文，随笔、杂文，当然还有诗歌。记得杨牧在《奇莱后书》《诗人穿灯草绒的衣服》一文里曾这么说：
诗除了提示自由，恐怕也是一种令人畏惧却不能割舍的偏方，可以治疗灵魂的创伤，沮丧，和肉体的风寒；诗可能就是那么单纯，也提供人性的温暖。
两个月前的3.13当天，诗人杨牧因病辞世，但非冠状病毒的袭击所致。80岁的人生，既儒雅亦浪漫，是诗人也是学者，他的诗文就是一帖让人不能割舍的偏方。日前，读其诗作《预言》，末尾数句，尤其难忘：
当季节遁走
你知道果树林的呼声？
在错愕的斧金声里
我们即将进入
水蝇一般琐碎而且
短暂的生命情调
在冠状病毒依然在全球各地肆虐的午后，面对存活与死亡的挟持和考验时，有些人，也许变得不再那么温厚单纯，有些人，甚至必须有许多前所未有过的折腾、考量和计算，甚至也陷入了一种琐碎且近乎短暂的生命情调里。所幸，我们终究还能自由的选择一帖温暖胸怀的偏方，陪我们度过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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