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星虹:拾荒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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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路上,老师在前面快步领跑,我们跟在后面静静地、奋力地,有时不免气喘吁吁地跟上。

相遇

前文说到,小思(卢玮銮教授)既是作家,也是学者,写得一手漂亮的学者散文。在香港,我留意到,人们更多提及的是她的“文学拾荒”。有香港评论人写道:“一说到香港文学,香港故事,众人不约而同念起一个亲切的名字——小思。”今年4月,香港艺术发展局把“终身成就奖”颁给小思,就是表彰她数十年坚持收集、整理香港文学资料,致力“承传历史,为香港文学存照”。

不过,港人大多不知道,小思的文学拾荒不只是在香港,早在20多年前她就“拾”到新马来了——她多次踏足狮城,搜寻散落此间的香港文学碎片,并珍而重之地把它们带回“娘家”。

原来,战后至60年代中期,在殖民当局禁止中国大陆书进口的背景下,本地上海、世界两大书局曾赴港印书回销,为当年新马及南洋一带华校生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精神食粮。今天,这些60年前出版的“香港来书”在香港大多早已绝迹,在新马却仍能找得到。

再看深一层,当年这些由新加坡书局赴港印行的“香江来书”,何尝不是名副其实的“星洲出品”,也值得本地图书馆将其珍而重之地纳入绝版书库中——待到有一天本地后辈人好奇问起“父辈/祖辈战后读的是哪些华文书”,答案当可从这段双城故事中觅得。

为了重构60年前这段珍贵的两地书缘,数年前我们开始跟着小思老师“拾荒”;拾荒路上,我悄悄地把老师比作“领跑人”(pacesetter)。人们常把老师比作引路灯,我倒觉得领跑人这个比喻更贴切些。引路灯,竖立在前方远处,静态地发着亮光;领跑人,不仅引导着跑步人,更重要的是他/她自己也在跑着。

这一“拾”,才发现要下的功夫真不少呢。

文学拾荒,考的首先是“走功”,探访旧人、寻查资料,腿力少一点都不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2012年。那次一连三天,小思带着我们去拜会香港书业和文学界老前辈,包括资深出版家蓝公(蓝真)、前上海书局发行主任罗琅、资深作家刘以鬯罗佩云夫妇等。从九龙柯士甸道草地滚球会,到港岛筲箕湾、太古城,小思在香港街头快步疾走,拐入小巷,登上阶梯,穿过商场,只见73岁的她脚底生风地在前面领着路,我们在后面气喘吁吁地急急跟上 ……

“领跑人”的比喻,就是在此时浮现脑际。

文学拾荒,自有一套“拾”的方法,在这方面老师的严格也是出了名的。那次在九龙草地滚球会,蓝公在餐桌上提及数个旧人名字,忙乱中我拿起手边的横行笔记本请他写下。就在此时,一叠白纸、一支黑墨水笔出现在眼前;回头一看,递上纸笔的正是小思老师。那次,受访老人家的苍劲字体印在雪白笺札上,每一页都成了珍贵手稿资料。自那以后,我们手边常带着一本白笺、一管好笔。

屈指一算,老师退休迄今已近15年了,可这些年她非但没放慢脚步,反而是愈“跑”愈快了:继《沦陷时期香港文学作品选——叶灵凤、戴望舒合集》(2013)、口述历史《香港文化众声道1》(2014)等陆续出版,经她整理、加笺的《叶灵凤日记》不久也将付梓面世。

小思的文学拾荒,如磁铁般吸引着一群同道的后来人,在香港,在海外。我们这群“拾荒”后来人平日交集不多,探究课题及地域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相通的——拾荒路上,老师在前面快步领跑,我们跟在后面静静地、奋力地,有时不免气喘吁吁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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