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时间酿成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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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尘世那天,是我们的年三十晚。大年初一早上收到消息,一点也没有违和感,毕竟是个我行我素的法国女子,远方的爱慕者送猴迎鸡与她毫不相干,况且活到89岁,当然有说走就走的特权,拉扯于“我在广岛什么都看见了”和“你在广岛什么都没有看见”之间超过半世纪,答案已经不重要。


这个冬季巴黎非常冷,卢森堡公园的水池数度结冰,天文台时不时发布降雪预测,可是市中心始终不曾出现白茫茫景色。是因为起床起得晚,错过了破晓前的银妆,还是湿度和气温双双擅于玩捉迷藏,太精刮了,谁也没有找出谁的踪迹?90年代末搬来第五区不久,有一天J轻描淡写说刚在街头遇到艾曼妞丽娃(Emmanuelle Riva),“她应该住在索邦大学附近”,不知道结论来自神经质的第六感还是细微观察。这之前他发现过Eric Rohmer和Juliette Greco的行踪,前者住址经消息人士证实,的确距离我们家数步之遥,后者则无从稽考,反正圣日尔曼一向被视为她的主场,仿佛手指仍然夹着燃点于一九五几年的那根香烟,斜签着身坐在露意斯安酒店的大堂,现眼的究竟是幽魂还是实体悉随尊便。


我素来缺乏识别银幕下脸孔的天分,除了那次在面包店和Catherine Deneuve擦肩而过忽然清醒,历年来视若无睹的星星恐怕多如天上。不过在阿伦雷奈镜头里游荡的丽娃,倒真渴望有缘一见,外国人总爱将无辜的巴黎女子浪漫化,叠印了好莱坞制造的柯德莉夏萍(也译奥黛丽赫本),一天24小时表演高级时装,我虽然嗤之以鼻,倒也有暗暗供奉的模特儿,以正确姿态穿越左岸右岸。对,她就是从广岛原子尘中兜进回忆的无名氏,24小时情事到头来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插曲,往后回到自己的城市,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身穿最寻常的素色裙子,脚踏一双没有款式的平底鞋,默默过她自己的生活。准确的文法,纯粹的口音,教我想起十来二十岁在新加坡法国文化中心学法语,课余在实验室听录音带做功课,声带上那把女声。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将课文升华成莘莘学子向往的处世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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