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华：网走

友人在微信上发了靠近北极圈的北海道小城——网走的照片，顿时让我想到志贺直哉的短篇杰作《到网走去》。岁月流逝，越来越能体会到志贺直哉的好，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周作人、郁达夫、汪曾祺与孙犁的优点。志贺直哉有绅士情怀又关心下层百姓疾苦，他是日本白桦派的掌门人，这一流派成员多是家境富裕的贵公子。不过，志贺直哉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文章里的同情心，他的悲悯表现得非常高明，完全不同于主题先行的“工农兵文学”。

《到网走去》，只是侧写了火车车厢里的一个片段，“我”和一位女子的一场偶遇。这位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一个有病、乖僻、难缠、磨人，另一个是还未断奶的婴儿。故事由简单的对话和“我”的观察与想象构成。年轻的母亲虽然已经落入贫苦境地，给人一种“逃难”的印象，但她的言行举止透出昔日受过良好教育，然而遇人不淑，嫁了一个酒鬼丈夫，以至弄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母子仨打算去北海道的网走。那时候，从东京到网走坐火车转来转去得耗时七天，那里简直就是一片凄凉地——如果你看过高仓健主演的《网走番外地》就更明白了。一个弱女子拖抱着两个孩子，是去投奔亲戚还是做什么，不得而知。网走，在这篇小说里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终点站，一个实实在在却又充满未知感的绝地。我在读这篇小说时，老是想到电影《早春二月》，想到电影里的孙道临和上官云珠。很奇怪的联想，但你也不能说我不该这么想。

一位男作家书写对一位女性的同情，从白居易的《琵琶行》到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古今中外这样的题材不胜枚举，我觉得志贺直哉这篇仅仅三千多字的《到网走去》，在这个题材范围里，同样属于最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