嬥淳:玫瑰奶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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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目

天暗得特别迟,像是天边来了一双手把闷热的暑气缓慢地卷向城市的另一边。她坐在焦红色的塑料椅上望着一旁的铁轨放空。隔着绿色的塑料网线,疾驶而过的列车一列接着一列,列车经过的时候,铁轨带领整个小山坡齐晃动着,绿色的网推送焦灼的空气,她和身后的三尺深的店铺,空荡荡地晃动着,她感受到心头一阵紧缩,燥气带着血腥味灌入鼻腔,她感受到眼泪在眼眶周围流窜,硬生生地,又被逼了下去。

粉红色的泡沫如花盛开在乳白色的塑料板上,廉价的广告文宣热浪中强迫制造清凉的感觉,方圆百公尺之内这是唯一的冷饮摊,卖的是传统的在地饮品。在这个小山丘还清静的时候,她会在附近的学校放学时迎来第一批顾客。小孩子不嫌牙齿都变甜了,背着书包一股脑儿地往她的店里聚集。柜台后面一瓶瓶糖浆像是他们永不嫌单调的梦境,过去的太阳也是温和,不管是嫩绿还是鹅黄、鲜橙还是亮粉红,她构筑了孩子们的色彩梦工厂,孩子们顺和了她对现实的一切想象。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玩耍于色彩和甜味之间的魔法师,“Bandung Mama”孩子们总是这样称呼她,她觉得自己似乎就可以看着这些孩子,为了这个饮料摊过一辈子了。

小山被铲平后,没有了草坡的屏障,铁轨旁筑起了绿色的围栏。孩子们习惯走的铁轨旁小道变得逼仄,孩子们的版图随着新公车路线的出现而转移到了山坡底下。逐渐出现在店里的是附近新建宿舍的外国工人,工人们不嗜甜,反而是对“Bandung”这个饮料的名字感兴趣。“是奶茶?还是咖啡?还是果汁?”他们异常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仿佛必须在彻底了解之后,这个物件才能在他们的生活中产生意义。“是Bandung!不是奶茶,不是咖啡,不是果汁,是……甜饮料,是……”“轰……”列车疾驶而过,碾过了她未完的尾音,工人们张开了无声的嘴,在列车达达驶过被铲平的山坡时,一哄而散。看着工人们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情绪而潮红的脸,她忽然觉得他们都是山坡旁窒息的鱼,在不断被抽换的地景与对自我的想象中失声,而后搁浅。然而,生活却依然无法给出一个完整的解释。

“Bandung——玫瑰奶露,新加坡特色饮料”接受了朋友的意见,她在摊位旁边立了个广告板。工人们的目光成功地被吸引了,有些抱着好奇心跑来尝尝,有些宁可闪进铁轨旁的羊肠小径也执意避开,也许玫瑰奶露甜腻的口感却不是每个味蕾都承受得了,也许他们无法消化的是这如此艳丽的名字。尝鲜的工人们来来去去,三分钟一班的列车带领着人们在短时间内快速迁徙。她坐在铁轨旁,看着列车车厢里如蚂蚁般的人们。“过去那些常来店里的孩子,若有一天搭着车经过这里,会不会从车窗认出山坡旁的我?山坡旁的Bandung?”

她想念那些叫她“Bandung Mama”的孩子,想念他们背着书包越过山坡小径的身影,想念他们沾满泥土的灰色布鞋,她想念他们来店里聚集,然后回到城市的中心,而她会在山坡旁忠诚地与罐罐色彩鲜艳的糖浆等着他们。

“玫瑰奶露?是什么东西?是奶茶?咖啡?还是果汁?”眼前剪着小平头的男子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从焦红色的塑料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是外国工人?是偶然经过这山坡的过客?还是曾经到过店里的孩子?“是Bandung!”她说,迟疑了一下,“是新加坡的色彩特调。”生活真是越来越难定义了,她想。

眼前的男子,摸摸头,满脸尴尬地说:“哦……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最近的山坡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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