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家墙上挂着的时钟年龄比我还老几岁,身体状态却比我的还好,除了偶尔闹点情绪,它基本上还是很自律地摇动着它的钟摆,与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时间亦步亦趋,敲钟报时,数十年如一日,条件是得有人准时给它绞紧发条。
那个也很自律地,在每周的同一时间,以同一套“仪式”,给壁钟上链的人,就是我娘。那壁钟是她和我爹结婚时人家送的贺礼,所以一直让她当成是宝呵护着,不准别人碰它。我小时候对那个壁钟能自己动,能自己响,充满好奇;总是在算计,什么时候能钻到个空子,趁我娘外出,把钟摘下来拆开,看里头有啥机关。然而,每当机会来了,却会想起我娘捏着钥匙,小心翼翼地扭动,口中念算着圈数地给壁钟上链的情景;她那种信徒对神明膜拜时虔诚的神态,使我不敢造次。或也因此,那壁钟才能多次避过童祸之劫,存活至今。
近几年来我娘开始失智,许多日常的作息,她逐渐遗忘。对时间、人物、地方的记忆,更是忽暗忽明地犹如烛光在风中闪烁。唯独没有忘记的,是要给壁钟上链;连须要先搬把凳子爬上去站在凳子上才够得着壁钟的步骤也没忘。原来每周一次的功课,她是“仪式”没忘,“每周一次”倒忘了;几乎每天早上一睡醒,就自顾自地搬凳子要攀高去做功课。“推广跌倒意识”的叮嘱对她肯定是无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