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上海人的怂

上海陆家嘴夜景。(中新社档案照)
上海陆家嘴夜景。(中新社档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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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开场,邻居老头走到萧条油腻的印度神油店,徐峥从电脑后探出头,典型loser样,邋里邋遢烟火气,一口先天上海话,当时我就舒坦了,册那,终于银幕上也有了原汁上海男人。

《春光灿烂猪八戒》出道的徐峥,头发长的时候像谢霆锋,头发没了像小黄人,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演药神增了肥,还是增肥了只能演药神,反正,他的药神既是类型的又是现实的,他勇猛赚钱是类型,良心发现是类型,贪婪是类型善良也是类型,他和王传君等周围一群白血病人的群戏,故事节奏和节点都是类型化的,就像电影一开头,三下五除二就为他设置了一个超套路的灰化理由,他失婚失子还有一个急需手术的老爹,他这样的人不干药品走私,观众都不答应。

但是,《药神》却从类型中飞跃而出让天南地北的观众觉得特别贴身特别动情,除了题材的切肤,徐峥的表演功不可没。比如说,他重新表演了上海男人类型化的怂,但他改写了怂,甚至传销了怂。

电影中,前妻要徐峥同意她带儿子出国,并表示可以为此给徐峥一点安慰费,否则就只能律师解决,各方面走投无路的徐峥气不过动手打老婆,后来进派出所,刑警小舅子闻讯来揍前姐夫,看到前小舅子天兵天将似的扑过来,他贴墙而立,一脸慌张加无辜,徐峥怂了。再后来,卖假药的奸商王砚辉半恐吓半利诱地叫他让出印度格列宁的销售代表权,徐峥叫上卖药团伙四个核心成员吃散伙饭,他语气还霸道,内心是怂的。

文艺史里的上海男,经常的怂样就是,公交车上吵架,掐了半天,还就是语言层面互相丢石子,活活急死旁观北方女;或者就是,要上战场的小伙子,上衣口袋掏出一把梳子整一下发型。徐峥改写了这种相声腔上海男人,他是热血又油腻,猥琐又家常,他最好的那场戏是跟谭卓回家,彼此心照不宣要睡一下,他坐在谭卓的床上脱衣服,既像嫖客又像老公,既是感情又是交易,徐峥的身体在这一刻真是太准确了,他有点发福,但还没有坏的经验,他急切脱下长裤后露出非常家常的短裤,但是被谭卓的女儿看了一眼后怯场,终于不了了之。

因此,这个甫一出场就狼藉不堪的男人用肉身填满了怂,也丰满了怂,相比王传君非常传神的表演,徐峥的身体更结实地诠释了上海男人,借用每次世界杯开场前梅西的广告词,他们不是天生好怂,只是适时认怂。如此,徐峥前半场步步认怂,不仅夯实了他的人设,还让观众特别好感他,说到底,认怂,不就是这些年上海人的最大优点吗?当北方男在屋顶裸翔的时候,上海男默默穿回长裤包裹起自己的肉身,这点怂实主义,在时间点上显示为一种懦弱,但在时间的延长线上,却是浪漫,他们以退为进,翱翔在人心上。

这是上海人的怂。这是上海男人。

笔心

他重新表演了上海男人类型化的怂,但他改写了怂,甚至传销了怂。

——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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