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正镭: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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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军营是山寨?看你看的角度。那是上世纪二战后中国国共内战撤退到泰缅境内的国民党“孤军”。一国之内怎能容忍外来的游兵散勇集结?60年代初,泰国政府令孤军缴械。毫无退路底下,在解除武装仪式上,领军的段希文将军呈上佩枪。战士们架枪之后,仰天无语。礼毕之一刻,泰方将领随即行军礼把段将军佩枪奉还,咽声说:“请将军收下,你们离不开武器,离开武器,你们就会成为一团血。”

一切沉寂。一个年轻排长低声向段将军报告他私藏了部分枪支,将军勃然色变,这是背信。排长含泪说,一旦敌人获知缴械,包括我们全村妇孺,就是一团血。

果然,泰共伺机攻击。孤军逃过一团血的大灭绝。

柏杨先生1977年走出了文字牢狱,1981年初,新加坡是他获准踏出台湾的第一个国家。为了欢迎柏老,我受命在《南洋商报》写了篇《在火难中上升的凤凰》的特稿。

柏老以杂文闻名,惊讶他就是《异域》作者邓克保。我深深为这本纪实体小说动容。在异地荒山野岭挣扎求存,弃而孤的时代悲歌。

柏老访问新加坡次年,在台湾中国时报副总高信疆提议下,毅然冒险出访“异域”。时不与兮,此地已是举世闻名的三不管地带“金三角”(泰缅寮)。南洋商报开辟“柏杨专栏”连载。

那一带小镇,有着与生活现实不相称的中文译名,如美斯乐、满星叠、唐窝等。柏杨专栏牵动人心,那关于骨肉相残,却又是文化相连。柏老此行中会见荒地作家曾焰,其遭遇令人掉泪。后来她移居台湾亦居不易。文友转来她的文稿,早报副刊选刊若干,稿费蝇头,只能尽力了。

我循迹游泰北,在一间孤军草寮里,惊见一黑板,几个端正标着注音符号的粉白方块字。老者说,入籍泰国,夜里教村里孩子念念中文,他们认得几个就几个,以后就由他们自去了。

被祖国放弃,被时代放弃,被命运放弃,被枪械放弃,不曾遗弃的,是草寮里一本厚实破烂的字典《辞渊》。我游新西兰山洞,游雪兰莪河,满满炫目的萤火闪烁,然而,暗夜身处这些异地,心里遥遥亮的,依然是从那一本泰北深山野岭《辞渊》里飞出来的萤火:“辞渊,飞出的每一粒 / 方块,一只只 / 幽幽空茫里 / 闪闪点燃 / 血缘的啊闪闪的 / 萤火虫。

@1991 辞渊里飞出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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