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大，可不是开玩笑的，譬如这次跨进公园道军械库看比利时编舞皇后新作，舞台之空旷简直令人手心冒汗，别说在上面闻歌起舞，单单于音乐响起前准时由后台走上去，也是一项伟大工程，可怜的舞蹈员恐怕必须使用平日的双倍体力，才能填满巴哈那六首协奏曲的五线谱，他们的公会不知道有没有据理要求调整工资，争取出双粮。我对不胜负荷的庞巨空间一向敬畏，座位虽然不算太高，攀爬也几乎脚软，抬头仰望天花板尤其心惊胆战，毋庸乘搭太空船，已经全盘领教迷失星际滋味，元祖《异形》广告金句立即浮现：在外太空没有人会听见你尖叫。幸好演出不设中场休息，否则逼于无奈随众人多上下一次，大概要赔上老命。
想不到这只是小儿科的暖身，隔了一星期去下城参观新世贸，携手而来的畏巨畏高症方正式迈入恶梦高潮。其实以往路经大中央车站那个世界奇景级厅堂，我也必定自动跳进六神无主mode，此行为祭五脏庙两回穿越，倒又完全没事，可见一个人饿起来非同小可，六亲可以不认，张爱玲笔下的“咬啮性小烦恼”可以不药而愈。九一一纪念水池上次来纽约已专程造访，但导游说落成不久的商场不可不看，于是跟着他从地铁站直接上到The Oculus心脏地带。哗，俗语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里宣扬的大概是无神论，因为太高了。没有最恐惧只有更恐惧，翌日沿High Line走去三十几街看尚未竣工的Hudson Yards摩天楼，终于吓到整个人几乎瘫痪。
其他人糊涂还罢了，同文冯睎干先生头脑那么清晰，不必合指一算也往往料事如神，“The New Yorker”明明是《纽约人》，怎么以讹传讹译作《纽约客》呢？当然，和所有国际都会一样，美国东岸这爿宝地吸引了数之不尽的新旧移民，如蚁附膻企图分一口甜美的大苹果，但土生土长的居民也委实不少，譬如那天载我去肯尼迪机场的司机，便非常骄傲地告诉我他生于东村长于东村，虽然因为房租太贵不得不搬到布鲁克林，精神永远曼哈顿，如果知道胆生毛的华文用户活生生将他定位为“客”，不立刻赶你下车才怪。这场一点也不美丽的误会，不知道该不该算白先勇惹的祸，不过他那册与《台北人》相映成趣的小说集《纽约客》，写的倒如假包换是异乡人的故事，顺手冠在老字号期刊头上，简直错把人家的故乡当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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