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颖出版了一本摄影集《牛车水》，同时也举办了摄影展。这本书的封面照片，是一张卖鱼头的摊主，摄于1999年的牛车水。这位卖鱼头的年轻大叔，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你看他的眉毛、眼神、那颗痣，以及他的肢体，充满了戏剧感。第一眼看到他，就联想到费里尼的电影，马戏团小丑？平时，我看到摊板上的鱼头，心里会不舒服，但这张照片不同，这些鱼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它是牛车水，又超越了牛车水。罗马、东京、旧金山？哪位姑娘和他私奔？他嘴角上方的那颗痣，是鱼眼还是“花心”？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联想，是照片的延伸意义，我喜欢这张照片。但更加精彩的事情发生了：摄影展开幕那天，97岁的妈姐何冠英居然现身展厅。
沙颖从1996年开始拍了一组何冠英的照片。何冠英是广东人，早年给人帮佣，后来胳膊受了伤，她就主动辞工了，靠拾荒为生。梳起不嫁的妈姐，多有一肚子心酸故事，譬如刘嘉玲、杨采妮主演的电影《自梳》，再譬如本地导演邓宝翠的短片《柳影袈裟》（根据孙爱玲的小说《谭家师傅》改编）。何老太太大概也有她不为人知的“故事”。其实沙颖访过她，由于语言不通（她只会广东话），加上她不善表达，说来说去就那么些内容，沙颖只好结束访问。那篇短短的访问记，沙颖是这样收尾的：“临别时我们给了她一点零用钱，她高高兴兴地非要送我们几只干巴巴的橘子，我们收下。何冠英老人家的一生是怎么过来的，对我仍是个谜。”
沙颖这段文字写得冷静克制、不动声色，却非常动人，那几只干巴巴的橘子就是何老太太的“自画像”，岁月榨干了她的水分，但糖分还浓缩在体内，她骨子里的乐观甜蜜抵消了她的苦涩艰辛。那天老太太背着一个大绿包（据说，这个包她随身带，谁也不让碰，估计她的“家当”都在里面）出现在展厅，着实令人惊喜和感动。她身板硬朗，气色健康，哪里像是97岁的老人！她站在一张2001年拍的照片前，凝视79岁的自己，她笑了。那一刻，我非常感谢沙颖，他拍的何冠英照片，让这个孤老太太的生命有了着落，她一生的飘零仿佛被慎重地托了起来。一般会说，沙颖的《牛车水》是“历史的见证”，但沙颖的摄影艺术远远超越这个评价。沙颖的照片，没有过去的时间，也没有未来的时间，它激活的永远是现在：即艺术创造自身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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