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威尼斯影展宣布，许鞍华是今届两位终身成就金狮奖得奖者之一，“恭喜”尚未说出口，眼球就被新鲜热辣的《第一炉香》海报夺去了。忠实读者一望就知道，画面中央两只擎天玉手，左边涂上红指甲油的属于梁太太，右边比较朴素的是小交际花葛薇龙，锁着她们的三寸来阔金刚石手镯闪闪生光，完全像小说描写的那样，连那声“喀啦”也即时在耳际响起——汕头搪瓷业巨头司徒协在汽车里急不及待献宝，先送给老相好梁太太，“薇龙托着梁太太的手，只管啧啧称赏，不想喀啦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司徒协已经探过手来给她戴上了同样的一只金刚石镯子，那过程的迅疾便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看图识字忠实演绎，再挑剔的张迷也不能投诉吧，我却想起那篇讲冒牌作品《笑声泪痕》的小散文，受害人不厌其烦的介绍故事，末了敬告读者：“可千万不要给引起好奇心来，去买本来看看。薄薄一本，每章前后空白特多。奇文共欣赏，都已奉告，别无细节。”
选这幕作宣传头炮，不知道是不是许导主意，在国安法雷厉执行的时候贴在香港街头，简直怵目惊心。也像是多年前导演舞台剧《金锁记》的未了心愿：曹七巧“30年来戴着黄金的枷”，假如放大印在广告，肯定比女主角模棱两可的玉照更有特色。想到这层，乍看和原著气氛格格不入的海报顿时可以接受了，影影绰绰的次文本，不也叠着“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么？
满肚墨水的鉴赏家，注意力肯定集中在董桥先生的题字，这方面我既无慧眼也无慧根，自惭形秽不敢置喙，目光反而兜着英文片名转来转去：“Love After Love”，究竟什么玩意？生锈的内置翻译器，马上弹出“爱后爱”三字，完全莫名其妙，再揣摩才恍然大悟，正确解释应该是《爱了一次又一次》。那堆被历代歌手提炼成爵士经典的名曲，不是有一首“Time After Time”吗？摇头晃脑跟住唱毫无困难，抽象的时间换成抽象的爱情，造句一模一样，怎么便在翻译中迷失了？重复堕入爱河的动作，我们有现成的“过尽千帆”，画面诗意极了，但是小说里女主角在姑妈麾下接受艺伎式训练，阅人虽然无数，成功闯进寂寞芳心的克星只得一个乔琪乔，独沽一味竟兴起“皆不是”喟叹，有点奢侈吧？莫非编剧转移了故事重心，将重担安置在男主角肩上？老嫩不分见一个爱一个，他倒当之无愧，可是这样阴阳倒错，一板一眼的张迷要生气的，群起杯葛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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