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娜:莫言与牛

 朱铭大型铜牛雕塑《牛耕年丰》。(互联网)
朱铭大型铜牛雕塑《牛耕年丰》。(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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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联想起朱铭著名的大型铜牛雕塑《牛耕年丰》,作品中农妇牵着水牛犁田,是典型农家耕作的画面,这个画面似乎回应了莫言所说,“农民与牛的感情”。

茶瘾又起,明知夜已深,还是泡了杯大吉岭茶,坐在客厅一角看着红茶冒烟。坐着的位置正好对着小咖啡桌摆着的一座牛雕塑。看着那表情有点傻气的土牛,想及晦气的庚子鼠年终于快到尾声,接下来的辛丑年属牛。牛总给人老实、勤劳的印象,那么,是不是可以期盼辛丑牛年过得比庚子鼠年安稳、平顺一点?

夜深人静,握着茶杯,看着牛,想起莫言曾把文学比着牛,也想起小说家多年前的一篇中篇小说《牛》。比起莫言一些极负盛名的作品如《红高粱家族》《檀香刑》《生死疲劳》等,《牛》很少被人提起,或许也是被低估了。

但在莫言的小说中,《牛》是我喜欢的一个,读的时候想起黄春明的《苹果的滋味》,也想起钱钟书的《围城》:诙谐、有趣,却又辛辣、反讽,而又叫人笑不出来。小说围绕着三只牛及少年罗汉、生产队队长麻叔、兽医老董、饲养员老杜等几个关键人物,说了个极富政治及时代讽刺意味的故事。

《牛》是以“罗汉”为视角叙述,故事开始于调皮捣蛋的罗汉与生产队饲养员杜大爷一起放牛。他们放牧的三头牛都是公牛,有两头是米黄身体白色嘴巴的鲁西牛,长得一模一样,像一对傻乎乎的孪生兄弟。另一头火红色的小公牛有两道脊梁骨,是蒙古牛,名叫双脊。

故事发生在文革期间,那是个“粮食紧张,草也紧张”的年代,生产队里因为没有充足的饲料来喂牛,他们曾将三头小牛扔到胶州集上,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没想到小牛不但跑了回来,还另外带来两头小牛,赶也赶不走。生产队的保管员用棍子打牛、赶牛,却被人告到公社去。

生产队队长麻叔为了防止母牛生小牛,请来公社兽医站兽医老董,要老董把双脊及大小鲁西三头小公牛给阉了以免繁衍,可双脊的生理状况其实并不适合阉割,如果勉强做手术,很可能因大出血而死亡,但麻叔为了让牛绝育,听了无动于衷。兽医老董虽也明知双脊被阉割的后果,仍在麻叔的一再硬逼下,断然将双脊阉割了。小说中牛被阉的情节写得细腻传神,而作家借罗汉双眼,笔带悲悯写道:“我看看三头倒了血霉的牛。它们也看着我。它们水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深刻的悲哀。”

对于阉割下来的“牛蛋子”,莫言精彩描述了麻叔如何吩咐麻婶,炒出几盘臊气和香气兼具的韭菜炒牛蛋子,与兽医老董边吃边喝大享口福。可怜双脊终究还是因被阉而染病,为了挽救病牛,罗汉和杜大爷将奄奄一息的双脊硬硬拉去有20里地之遥的兽医站医治,好不容易到了兽医站,却是铁门紧闭。双脊最终在又潮又冷的夜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双脊死后的第三天,公社驻地发生了300多人食物中毒事件,这些人的共同症状是:发烧、呕吐、拉肚子。中毒的人基本上是公社干部、吃国库粮的职工和这些人的家属。这件事先是惊动了县革委会,随即又惊动了省革委会,还惊动了中央。折腾了几天,终于找到了使300多人中毒的食物:原来公社干部把牛肉分着吃了,可双脊的肉和内脏里含着一种沙门菌,这种菌在3000度的高温下还活蹦乱跳,放到锅里煮,煮三年也煮不死它。

莫言的小说很多来自他的生活体验,他曾经说过,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五年级辍学后就独自去放牛放羊,交流的对象就是动植物。而童年经验对他的写作至关重要。他的小说有不少写动物和植物,写小孩与大人之间的关系,都跟他个人的独特经验有关。

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礼的演讲中,莫言特别提到了《牛》,他坦然说了,故事中那个因为话多被村子里厌恶的孩子,就有他童年时的影子。

《牛》当年获得《小说月报》百花奖,莫言在其得奖感言《文学与牛》对童年记忆中的追牛有精彩的描述:“我们在月光照耀下开始追牛,起初我们不如牛跑得快,但渐渐的牛就不如我们跑得快了。我们每人扯住一条牛尾巴,身体后仰着,让牛带着跑,举头望着明月,犹如腾云驾雾,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

有意思的是,在莫言看来,“牛的遭遇与文学的遭遇很是相似,农民的养牛史,活像一部当代文学史。”因为现在农民养牛的目的,基本上是养肥了卖肉,不但改变了牛的历史地位,农民与牛的感情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而莫言以为,“我们的文学也失去了它的神圣和尊严,文学创作,也正在变成一种商品生产。”

从莫言的这番话,我联想起朱铭著名的大型铜牛雕塑《牛耕年丰》,作品中农妇牵着水牛犁田,是典型农家耕作的画面,这个画面似乎回应了莫言所说,“农民与牛的感情”。那已是雕塑大家朱铭上世纪90年代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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