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佛牙寺所在地昔为“死人街”,殡仪馆、棺材店、纸扎店、香烛店林立,附属在殡仪馆的养病所照料末期病人日常生活,为建国时期的独特景观。


唐朝建筑风格的佛牙寺于2007年落成,为牛车水注入新活力。佛牙寺所在地为硕莪巷(Sago Lane),也就是老人家口中从前的“死人街”。


30多年前,死人街上还可见到福寿殡仪馆、郭文殡仪馆、同福寿殡仪馆、棺材店、纸扎店、香烛店、生花店等,附属于这些殡仪馆的“养病所”则是建国时期的独特景观。


未拆除前的死人街店屋,从年初到岁晚都见证着生老病死,硕莪巷57号住着不怕尸骸不怕污秽的两母女:何妹(已仙逝)与梁丽珍(83岁)。我在梁丽珍的外甥女董惠芳的安排下,进一步认识到死人街的落幕人生。


养病所照顾末期病人


广东人称殡仪馆为“大难馆”,取义于死亡乃人生最后一大劫难。大难馆为末期病人设立养病所,就在大难馆楼上与隔壁的三层楼店屋。养病所设备简陋,只提供铺着草席的木板床和伙食,在那里度过最后岁月的主要是当地街坊,梳起不嫁的老妈姐,一辈子都赎不了身的妓女与来不及满月的婴儿。高峰期,养病所一层楼住上十多个病人。能自己大小便的,收费每天1元,无法自理的则缴付1.50元。


养病所床位短缺,病人便被安排在大难馆内寄宿。大难馆内分成四个摆放尸体的隔间,出山(出殡)前才移到棺材里。年少时我曾在祖母灵堂前,边看着南无佬(民间道士)做法事,边看着隔壁间原本文风不动的老妇徐徐坐起来,当时也不觉得害怕。


二战结束后,何妹和梁丽珍母女在这新成立的养病所伺候末期病人的日常起居,在病人撒手人寰后帮忙净身,让往生者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


梁丽珍跟着母亲入行时年方9岁,在养病所的成长岁月中,几乎每天都帮忙收尸。她回忆起那个重男轻女的婴儿潮年代,有些家长将红包放在垂死的女婴怀里,遗弃在大难馆门口,有些于心不忍的家长则倒回来询问婴儿的状况。照顾活婴期间,大难馆无法承担奶粉钱,干脆让他们喝稀释的炼奶。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梁丽珍学着母亲,将其他病人留下的药物喂婴孩,有些反而奇迹般地痊愈了。她亲手救活的小生命中,有个初生女婴由尼姑收养,长大后削发为尼;另一名6个月大的女婴的爷爷是个报贩,活下来后由父母抱回家;至于满对岁的男婴,家人带着他到香港定居,此后再也没见过他们。


民间传闻与古老习俗


死人街的养病所应运而生,跟在地的居住环境、民间传闻与古老习俗息息相关。


牛车水店屋属于“七十二家房客”类型,人口十分密集。一旦有人病重,住客怕被传染,将病人送到养病所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年代,民间流传“生不入衙门,死不入病楼”的说法,认为“四排埔是医死人的”,宁可自己抓药吃也不踏进四排埔(中央医院)半步。医生不能医命,病患入院那一刻已经病入膏肓,自然药石无灵了。


在住家往生的人家,一般上家属都不触碰亲人的尸体。他们一方面怕被病毒感染,另一方面相信人死后,魂魄还留在躯体内,如果往生者被亲人触摸,便会心如刀割,不忍离去,最终成为孤魂野鬼。这时候,何妹便会肩负起运尸的任务,上门背着尸体走到大难馆去。


何妹为何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25岁那年,她从广东东莞来到新加坡,在广惠肇留医院跟着医生进出手术室,早已练出一身胆量。二战时,留医院的病楼被炸毁,血肉横飞,何妹帮忙收尸殓葬,此后百无禁忌,正好在死人街派上用场。


穿孝服先到染衣店


现在穿黑衣是一种时尚,过去的广东人礼俗只有遇到丧事,亲属才会找些旧衣染成黑色孝服以表哀思。死人街附近的水车街65号,前东方戏院对面的印度庙旁,有一家鼎鼎大名的“矮仔居记染衣店”,昵称“矮仔居”,许多在死人街办丧事的家属都到这儿染孝服。当时,牛车水还有另一家 “天天染衣店”,原本在登婆街(Temple Street)印度庙旁营业,后来干脆搬到近水楼台的死人街。


董惠芳是矮仔居的孙女,她和姑姑董美好一同追溯染衣业的前尘往事。矮仔居(原名董驹基)来自广东三水,扁担两头悬挂染缸,手拎着摇鼓,“咚咚咚”地在牛车水大街小巷讨生活。后来为了方便“走鬼”(跑地牛),矮仔居索性提升为“拥车族”,使用装上轮子的工具摊,在登婆街的小巷开档。


董惠芳解释商号取名“矮仔居”,是因为祖父的个子矮小,觉得街坊所赐的绰号格外亲切。她的父亲董志奎乃家中长子,七岁便跟着矮仔居下南洋,负起养家活口的重任。上世纪60年代,董志奎接手父亲的家族手艺,另外租下水车街的锌板屋来做生意。那时新加坡的染衣店已经所剩无几,像矮仔居这样能够调配多种颜色的几乎是硕果仅存了。


衣服染料只有红黄蓝黑四个基本色,在没有电脑分色的年代,调配颜色就好像变戏法,全靠魔术师的功力。新加坡独立后发展劳工密集工业,纺织成衣厂如雨后春笋,大小成衣商纷纷把样本寄到技术先进的日本配色。 那些还是无法达到颜色规格的,最终由董志奎为客人完成心愿。


80年代中,牛车水重新发展,大难馆消失,养病所这个特殊的时代印记一去不复返。“矮仔居”则搬迁到新落成的宏茂桥工业区。随着时代的变迁,黑衣已经不是禁违,染衣服的成本从过去的每件三几毛钱激增到几块钱。此外,政府对环境卫生加强管制,使到传统染衣业举步维艰,终于黯然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