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个梦 缅怀李文

李文自1992年开始行为艺术“黄人”系列。(谁先觉画廊提供)
李文自1992年开始行为艺术“黄人”系列。(谁先觉画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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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李文的去世不会让艺术家们觉得,东南亚少了一个行为艺术大师,而是多了一个梦,并记住他对艺术的热爱与追求,希望不论是同道还是看客们,都不要觉得他和他的空间,是在这个社会生存不下去才离开。他只是累了,剩下的艺术家们继续勇敢的去追求吧,莫怕前路坎坷。

如果说人生是一瓶酒,那我是多么有幸,在李文最后的这三年里能和他一起工作,也体验这瓶酒最醇厚浓郁的那段时光。

不看履历不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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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作者(左)与李文在旧“独立文档及资料中心”。

我从南洋艺术学院毕业后,因拿政府的助学金须要在新加坡工作三年。三年后本打算去深造学习绘画,但当时得知李文缺人手就去他创建的独立文档及资料中心(IRAC)工作,所以李文可以说是我的老师,档案馆就是我的大学。

“你应该再多做些行为,这样我们可以一起申请参加各地艺术节。”李文一直认为,行为艺术需要年轻的血液,老是鼓励我多做。当初,我正式向独立档案馆应征时,他既不看我的履历也不看我的画,只对我说,把你的行为艺术作品都带来,李文看着我做行为的影像,边评论边点拨,就从那时我正式地入职IRAC做产品经理,协助李文创作生产作品,并参与档案馆的展览策划与空间管理。

行为艺术可以干吗?

现在想来李文当时相当器重我,可我常会和他起争论,这些问题多是我说的反话,无非是想从一个自己心中重要的人口中得到肯定——一个生活与艺术的平衡中,对追求艺术的肯定。

“你不也画画吗,李文?还卖很多钱呢,行为艺术可以干吗?你们这些搞行为的,不是怨没人资助,就是怨没有合适的工作,天天做自己想做的,这对自己的生活不负责任。”

“如果继续免费做展览,我们维持不了多久。”

“如果把铁屋子里的人都唤醒,却没有救的能力与把握,那是不是该商榷呢?”到最后他对我不说行为艺术,改说“基于时间的作品”这个概念。

让作品有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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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作者(左)与李文在日本福冈美术馆外。

从他重病开始,每当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也不再期待我做行为艺术了,却说自己又在面簿上看了我的画,“很好,但是啊,你要把材料、尺寸、表达内容写清楚,让作品有所本,人们看了会觉得这个作品站得住。”

想必临离去李文还是大度的接受我,年前有一次还说:“我们再来合作吧,怎样,你就画你的,我加些点子在里面。”

只是时间太快,他不能等到我这块愚木长成树就走了。

李文早在1980年代就出画集,是线条作品集子,他早期的画作品有种年轻人的涩但异常清澈,后来作品的信息量开始变大,内容也不再是对绘画的虔诚,变成思绪的直接外溢。之后去英国,游历四方,从此黄人开始走遍世界,80年代末90年代也是新加坡行为艺术家们的黄金年代。

新加坡影院

我们的档案馆坐落在阿里哇街(Aliwal St)的店屋内,李文喜欢坐在椅子上说:“你看我们门前的路人,这就是新加坡影院。”

的确,过往的客,有的进来分享或留下一丝记忆,有的匆匆行过,看久了就能猜测他们的故事。李文很多时候就这样坐着,看着他的新加坡影院,虽然他是帕金森症患者,但他的思绪总是能飞到很远的地方。

李文说:我们要做一个军事化的无政府主义者,首先要自律。那一切就从按时吃早餐做起,他吃粥,我吃肉包。他说:“我们这里是穆斯林区。”从此我吃咖啡包,他还是喝粥。

这时,他就会告诉我,他在世界各地的游历和不同年代做过的和看过的艺术。李文的思绪深邃,我就像一个幼童希望他能把我带到遥远的地方,他说: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是科罗拉多大峡谷,我待在那里看日落日出,至此相信有造化有主。

他说,英国有几个艺术家做了个行为,就是把币值100万元的钞票烧掉。

他说,有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是自己躲在一个城堡的角落,如果没有人找到他,他就不吃不喝,最后有人找到这个艺术家,最后他们还结婚了。我问他,若是没人找他,他不就饿死了?

朋友三教九流都有

艺术家也是社会的边缘人,或者我们可以说边缘人包括艺术家。所以,我们的空间不只和艺术机构打交道,也会和餐馆里的劳工,路边的流浪汉交往。李文活着时一直以一种我不理解的方式对待“低端人口”,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没有低端高端,他只是希望人与人相互尊重相互成全,给对方一分尊重,因为他深知在这个社会很多人都不容易。虽然李文是行为艺术家,但朋友三教九流,他告诉我,现在做艺术要能和各种人打交道,方得知时代的动向,你的作品才是鲜活的。

做艺术不需要有人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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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后)帮李文绘制的两幅画,一幅是幼年的李文与母亲(右),一幅是李文妻子。

表面上李文是个工作狂,很有目标,但他也有很柔软的地方,他知道社会里除了需要会安生立命的人,同样也需要不顾后果和奉献牺牲的人,到最后他把自己也献给了艺术。

艺术家们看起来都很反叛,其实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有很多问题,你凭什么让我乖乖合作,李文经常说:我看似尖锐不留情,但我如此也是因为我爱这个地方,希望它变得更好。

我记得即便到最后,我们自己策划的行为艺术活动,他都不理会表演顺序,当一个音乐家还在说话的时候,李文就跑到后巷去表演,我问他:没人看你啊。他的意思是我做了就会有人看,或者我就是要做,难道一定要给人说明白吗?这也是李文教我的宝贵一课,做艺术不需要有人告诉你:该你了。

社会当然应该欣赏并支持自己的土壤滋生出来的艺术家,他们是新加坡一段段的都市传奇。不过,作为艺术家,既然我们选择艺术,那么首先应该自己把好艺术的大门,有能力不让金钱与权力影响作品本初的理念,所以艺术家一方面要清醒,一方面要能够在艺术之外拥有别的谋生手段。李文何尝不是这样,我和他工作以来,大大小小的钱都是他的劳动,东拼西凑来的。

他只是累了

李文对外强势,其实直到重病后我才理解他也是个极其宽容的人。

其实李文的梦想绝不局限于我们这个空间,李文无非是想在这个社会构建一个不论艺术家或弱势群体都能发声能聚集在一起的地方,都能一起唱自己的歌配着啤酒的地方,一个能给无家可归的人一杯水或者一宿眠的地方,这个档案馆就给那些容易忽略的看不到的正在发生的易淡忘的新奇的平淡的行为艺术及周边一个记录。

希望李文的去世不会让艺术家们觉得东南亚少了一个行为艺术大师,而是多了一个梦,并能记住他对艺术的热爱与追求,希望不论是同道还是看客们,都不要觉得他和他的空间是在这个社会生存不下去才离开,他只是累了,剩下的艺术家们继续勇敢的去追求吧,莫怕前路坎坷,若看李文此生,至死也无悔,只看诸君如何继续书写自己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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